两副围棋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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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〡韩今

玻璃书橱里显目的位置，放着两副围棋罐，算是我仅有的几个收藏品之一了。

一副是黑白大理石的围棋罐，白色的底子上有一圈圈黑色的纹理，精致而大气。那是九十年代初一次去云南出差，在大理古城的一个小店里买的。用旧报纸包着，放在双肩包里一路背回来的，坐公交车时怕挤坏了就把围棋罐抱在胸前。

大理的白大理石很有名气，又称汉白玉，当地人把它加工成各种型材，可以做建筑材料，贴在墙上、地上、还有桌面，还可以制成各种工艺品和实用器皿，大理石围棋罐就是当地一个特产，配上晶莹剔透的云子，是围棋爱好者去云南的优选之一。

这副大理石围棋罐曾在我的棋友圈里获得啧啧赞声。那时的“手谈”都是面对面的，一盘棋，一杯茶，或晚上，或休息天下午，约上棋友，鏖战三四小时。凡到我家下棋的，都要夸上几句。

还有一副是青瓷花龙的棋罐，景德镇的瓷器，青白色，外壁上绘有两条青龙，颈细腹粗，五爪劲张，极富立体感。二龙龙睛圆睁，面对龙珠作嬉戏状，神气憨态可掬，又不失威严气象，栩栩如生显动态美感。这是一位当领导的棋友送我的，一个非常珍贵的纪念品。

当时的棋友中，有同事，有同学，也有机关领导。喜欢下棋的领导，在激烈手谈之时，和普通棋友的别无两样，其喜怒哀乐只有更甚。这位领导是七十年代末期，我在省团校培训时认识的，他当时是团校的校长。

我们在宿舍里下棋，桌上铺一张纸质的围棋盘，用的是廉价的玻璃子。校长来看望大家，看到我们下棋，兴奋得很，就饶有兴趣地看起来。大概是看我们水平还不错，很认真地问了我们的单位和名字。

再次见到他是二十年之后，他从苏南某市的书记调到省里某厅当主管，恰好是我在市里这个行业的领导。一次开会结束后，他把我单独留下来：“我们切磋一下？看看你棋艺长了没有。”驾驶员从小车里取来一副围棋，记得是一副红木的棋罐，一个厚木的棋盘，找了一个房间就“手谈”起来。

我们真是棋逢对手，杀得难分难解。他喜欢搏杀，我也不甘示弱，棋局跌宕起伏，十分精彩。为节约时间，喊驾驶员买来盒饭。末了，领导说：“这个星期天，你到我家来，我们再决战五盘！”

星期天，我们不仅进行了手谈，还观赏了他收集的十几个精美的围棋罐。有两个是景泰蓝的，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青瓷花龙、外壁上有两条青花五爪龙的。印象深的还有一个楠木的棋罐，紫红颜色，厚重大气，说是日本友人送的；还有一个赞比亚血檀制作的，十分华贵，其实是个茶叶罐子，他说带回来做围棋罐了。

我赞不绝口。说我也喜欢收藏棋罐，曾经从云南背回来一个大理石的围棋罐，大气精致，颇有特色。领导说，下次带给我看看。

后来我们还下了几次棋，彼此除了上下级关系外，也成了比较好的朋友。他对我的大理石棋罐十分欣赏，说加工到这么薄，又是圆形的，很不简单！我说送给你吧，你喜欢收藏。他笑笑：不用，那么多棋罐也没什么用，东西多了也是负担，带不走的。

当时还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不久，就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说他住院了，是肝的问题，也许和长期积劳成疾和酷爱喝酒有关。

我去看过两次，人很消瘦，脸色灰暗。第一次精神还好，还笑着对我说：等好了我们再下五局，三局两胜。第二次，就完全卧床不起，说话乏力了。但他还记得我喜欢围棋罐，说：我那几个棋罐，你要喜欢，送你好不好？这些天经常想，人收藏那么多东西真是没有意思，生不带来，死带不去，送给喜欢的人是最好的出路了。

新近看过一篇微信文章，说当我们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儿女也无法顾及，准备去养老院的时候，能带些什么东西呢？那全套的红木家具，堆积如山的衣服，精心收藏的邮票，紫砂壶，金银首饰，翡翠玉器。。。。。。作者发现什么都带不走，明白了为什么比尔·盖茨要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捐献，为什么马未都宣布所有藏品尽数捐献。。。。。。一切的财富都是过过手而已，不如趁在世散发财富，积善行德，何等明智！

很多人转发了这篇字字珠玑的感慨之言，我也从中感悟到当年领导在病房里要送我那个他精心收藏的围棋罐的良苦用心。

在他去世一段时间后，他过去的驾驶员给我送来了这个绘有两条青龙的青花瓷围棋罐，说老领导交代的。手捧棋罐，我的眼泪湿了。

如今网络围棋盛行，面对面手谈的机会已经非常少了，书橱里的这两个围棋罐已有十来年没有动了吧。但我依然把它们放在显目的位置，因为它们记载了一段难忘的故事，那位老领导最后对我说的一番话，给我毕生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