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唢呐声声，鞭炮齐鸣，欢声笑语。1980年中秋，一场简朴热闹的婚礼，正在冀东北的小山村向阳岭进行着。
新郎王永福、新娘李桂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同村同岁，又是同班同学，在学校，永福是不争的学霸，桂花是公认的班花。遗憾的是，因为家里贫穷，双双无缘高中和大学。
婚后，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小两口憧憬着美好未来，在大山里辛勤打拼。永福得知桂花有喜后，高兴地蹦了起来，揶揄道：今后你就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啦！夫妻随即商定，孩子出生后不论男女，就叫“王志强”。
可好景不长。命运总爱作弄人。正当小两口沉浸在致富添丁的喜悦中时，厄运悄悄降临。盛夏的一个夜晚，大雨滂沱，永福在县城卖完山货后，骑着摩托往家赶，不慎滑落山谷，致使车毁人亡。
突然失去丈夫的桂花，如五雷轰顶，险些精神失常。“人生无常又美好，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坚强乐观地往前走！”亲朋好友怕她出事，轮流陪伴她开导她。
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也是家庭的希望和未来。儿子“小志强”的来世，给桂花带来极大精神寄托和生活乐趣。她发誓，独自把儿子培养成人！公公婆婆几次劝她趁年轻改嫁，都被她婉言谢绝。
小志强遗传了父母的优点，漂亮聪慧可爱，三岁就能背30多首唐诗，十以内的加减法张口就来，全村人都夸他是“小神童”，这让桂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在母爱滋养下，小志强茁壮成长，从6岁上学后，学习成绩一直出类拔萃，连年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1990年年终，上三年级的小志强，被县里树为“三好学生”标兵，过几天还将到县里参加表彰大会、介绍经验。接到通知的当天，校长就陪乡长来到向阳岭，面见村支书和桂花，一再强调要高度重视，全力配合，充分准备，为乡（校）争光！
有粉要搽在脸蛋上，桂花想，去县里参加表彰大会，是个露脸的地方，一定要让孩子穿光鲜体面些，于是，咬咬牙，拿出家里仅有的200元钱，偷偷去县城给儿子置办了一套行头。小志强知道家里穷，母亲有病都舍不得吃药，死活让母亲退回去。
母亲最心疼儿子。看到小志强连续几个晚上熬夜写发言稿，母亲执意要给儿子再买些营养品。吃过晚饭，逼着儿子一块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袋麦乳精、一袋鸡蛋糕，因囊中羞涩，还顺手牵羊，拿了人家3根火腿肠。
不料想，这下可惹下了大祸！
店主姓钱，比桂花小一岁，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外号“醋坛子”“母夜叉”“惹不起”。桂花母子回家不大工夫，钱店主就气冲冲地赶来发飙，“今晚就你们娘俩去过店里，快把偷的火腿肠交出来吧！不然我就告到村委会和小学校去。”没有证据，桂花死不承认，小志强却吓得一言不发、神色慌张。
静静的夜晚，吵闹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很快传遍小山村。不到一刻钟，呼呼啦啦的人流就挤满了小院。钱店主见状，闹得更加起劲，非要搜查证据不可，谁劝都不顶用。
接下来发生了惊人的一幕。只见小志强，跑进堂屋拿出火腿肠，当众宣布，“东西是我偷的，俺娘根本不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甘愿受罚！”说罢，又挤到店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哭诉道：“大婶子，您大人大量，念我年幼无知，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一时间，人群像炸了锅似的，议论声责怪声叹息声此起彼伏。“真没想到，小强这孩子竟然偷东西！”……
躲在一旁的桂花，也被儿子的意外举动惊呆了。气愤、懊恼、欣慰、自责一齐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
关键时刻，老支书站出来打圆场，他走到钱店主面前劝说道：“她婶子，你先消消气，人家孩子都认错了，咱得理也要让人嘛。明天我让他们母子去给你赔礼道歉，我以10倍的价格赔偿你家的经济损失。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这样算了吧？”钱店主没有言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得饶人处且饶人。按常理，事到这个地步也该收场了。可钱店主不优待“俘虏”，也不买老支书的帐，她要乘胜追击，继续扩大战果。
像泼妇一样的钱店主，站到高台上，手里摇动着“战利品”，瞪着两只大眼睛，扯着嗓门高喊：“我说乡亲们啊，捉贼捉赃，这就是物证！一个寡妇，怎么能带出有教养的孩子！一个小偷，怎么配当全县小学生的榜样！”
受到侮辱的张桂花，再也忍无可忍，她像一只咆哮的老虎，一头撞向钱店主，两个女人你拽我头发，我扯你衣服，在地上厮打辱骂，谁也不服谁。
夜深人静，冷风凄凄。躺在床上的张桂花，浑身疼痛难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悔不该一时糊涂拿人家的火腿肠；后悔一错再错，没听儿子的劝说，及时给人家送回去；更后悔当儿子替自己揽过时，没能当场说明真相、澄清事实。
悔恨、愧疚和负罪感，像魔鬼死死缠绕着她，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病魔也恃强凌弱、趁火打劫，多处扩散的淋巴癌，折磨的她痛不欲生。心魔病魔的轮番进攻，让她绝望至极……她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熟睡中的儿子，含泪写完绝笔信，拿着一瓶安眠药，不舍地走向堂屋……
跪在母亲灵堂前，小志强再次捧读娘的遗书，好像捧着娘那颗破碎的爱心。
志强，我亲爱的儿：
娘对不起你，是娘的虚荣和懦弱害了你啊！娘悔恨不已，只有以死洗刷耻辱，还你清白！
儿啊，半年前娘就查出了淋巴癌（晚期），可娘怕影响你，怕拖累这个家，隐瞒了病情，放弃了治疗。如今，娘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孩子，父母给你取名“志强”，是希望你“立大志、做强人”。相信你不会让父母失望的！
永别了，我可怜的儿！
母亲绝笔
即日凌晨
娘啊，您常给儿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可您怎么就轻生了呢？
娘啊，儿子才9岁，您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不管了呢？
娘啊，您为儿操碎了心，献出了一切，儿永远爱您，一定会让您含笑九泉的！
娘啊，您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娘啊，您就放心地走吧！到了那边，别忘了代儿给爹问声好。
……
泪水打湿了信笺，哭声划破了夜空。不管小志强怎么哭诉，娘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这娘们真不是个东西，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早晚要遭报应的！”钱店主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乡亲们谴责她咒骂她，梦见永福桂花找她算账，要索她的命。恐惧和追悔，终使她的良心有所发现。
有人说，雪能掩盖罪恶，也能彰显美好，更能净化人们的心灵。这充满哲思和诗意的话，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从桂花入土那天起，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母亲“头七”的时候，小志强踏着厚厚的积雪去烧纸，老远就看见有人在母亲坟前烧纸。走到离坟头十来米远，他停下脚步，只见那人边哭边唠叨，还不时扇自己耳光。
掏心窝子的话最能打动人。听着听着，小志强的心软了，眼睛湿润了，他大步跑向前去，扶起钱大婶，给她鞠了个躬。“谢谢你大婶！感谢你冒着这么大的雪来看我母亲。刚才，你给我母亲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母亲的死也不能全怪你，你就不要总悔恨自责了。”“志强，谢谢你的理解，婶子会好好待你的！”
不久，喜讯传来，县里补发通报，表彰王志强为“三好学生”标兵，并转发了他的先进事迹。小志强“替母揽过”的故事，也在家乡传为佳话。乡亲们特别是钱店主很同情关爱小志强。这些让小志强很快从痛苦中走了出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十六年后的中秋夜，圆月明亮似水，人们沉浸在团圆幸福之中。恰在这天，省报以《用爱心点亮希望》为题，详细报道了王志强夫妇，为帮助父老乡亲拔穷根、奔小康，师范大学毕业后，志愿回到山村支教的感人事迹。文中还披露，王志强的爱人张美华，是钱店主的大女儿；他们的小家庭很幸福，有个儿子叫王富康。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王兰生，河北故城人，中共党员，在职研究生学历，多次参加重大军事行动，曾任承德军分区政治委员，爱好文学、书法，著有诗歌散文集《白杨情深》，现为河北省某军休所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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