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循环
王健康跟着辛二杰在西安的各色高档酒店里接待各种级别的领导，吃过各地的特色菜、家常菜，见识了不同风格的豪华酒店。
六月的一天，西安城一如既往地像个大蒸笼，看不见太阳，天地混沌朦胧一片。在酷暑的折磨下，俊男靓女都恢复了原始的肤色，裙子越薄越好，早上王健康跟着辛二杰去高铁站。
“康康，我们市办公室刘主任要带他母亲来交大一附院看病，上一周我让秘书给约了号，我们先去接站，送到医院以后就交给你了。”辛二杰在副驾上，转过头很亲切得给王健康嘱咐。
“辛叔，看完病给送到那家酒店？上次那个赵局长的老妈嫌我们定的酒店离医院太远。”王健康说。
司机小祝一声笑：“嗨，这些个人真难伺候，有个油建处长的老婆嫌医院附近的酒店环境不好，'我想要住个清静，优雅的地方’。”小祝学着女人嗲声嗲气地说。惹得王健康和辛二杰大笑，辛二杰难得今天和善，司机小祝才敢随便说笑。
辛二杰收起笑容，两道浓眉下的大眼恢复了冷峻的光，神态若有所思，两片薄唇一开一合道：“这次不住酒店，直接送高新区的别墅，我会发给你们地址，老太太又不住院，只是给牙换个药而已。”
高铁站口拥挤的人群中有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姑娘；有拉着行李箱还背着一个大包的中年人，后面出来一个离子烫短发，脸上的皮肤像砂纸打磨过得大理石一样光滑透亮，嘴唇也红得像酒店里的红木家具一样透亮，眼睛从里到外画了几圈，像飞着两只黑蝴蝶。“黑蝴蝶”挽着一个头发花白、面色白皙的老太太。
“哎呀，表叔妈，车坐的咋样？舒服吗？嫂子也来了。”辛二杰满脸堆笑迎上去，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去扶着老太太另一只胳膊。
“二杰又是你，虎子也真是的，每次都麻烦你，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老太太在车旁对着即将要离开的辛二杰说。
“表叔妈再别外道了，我和虎子是多年的朋友，你们又是我们辛家老外家，我还有点事，让这娃带你们去，完了再送你们回别墅，空调吹不习惯，咱住负一层，和咱老家的窑洞一样凉快。这个娃就当你自己的孙子使唤，他说起来和你都是亲戚，他是宁田的娃，还记得宁田吧！就是新湾村杨桂英奶奶的孙女。”辛二杰一边说一边和司机朝一辆丰田车走了。
王健康在医院排号、取药、交费。忙完这一切已经十点多了，他把这婆媳俩送到了老板交代的别墅区。
刘家老太太听说是王健康是新湾村的人，很自然就亲切了。
“今年多大了？”老太太细声慢语地问。
“二十三了。”王健康回答。
“宁田的娃都二十多了，我记得宁田比我儿子建宏小两岁，那年建宏在新湾村中学初三级复读时，宁田才刚上初中。”老太太又对着身旁低头玩手机的儿媳说。
到了别墅老太太硬是让王健康进去喝口水，仿古的木质地板，黄花梨木的茶几，意大利真皮沙发。王健康很小心地坐在沙发一角，茶几上一个钢化的玻璃杯盛得满满一杯水，晶莹透亮。西式的开放式厨房里，一位家政阿姨正在老太太交代下切西瓜，老太太特别提醒王健康一定吃一口西瓜。
“这西瓜是地下室的冷库里放着的，清凉的很，来，小伙子一定吃。”老太太拿着一块黑皮红瓤的西瓜一边说一边给王健康递过来。王健康只看见那个阿姨从电梯里出来时抱着西瓜，这会听说负一层还有冷藏库。这一切真是把这个穷小子给吓着了，是那杯凉白开，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梦里。
从那天开始王健康有了这样一个习惯：他每天早上站在窗前对着周围的高层住宅发呆，每天总要发呆十分钟。一幢三十层的大楼五个单元，每个单元一百二十户，每户按一百平算，那得多少钱啊？辛二杰在这座城市里有好几栋，那天和他称老乡，还是亲戚的刘主任在这城市里也有好几套房子。王健康总在想自己这个大学白上了，自己就是考上了公务员，要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也得不吃不喝攒到七十岁，工资还是按每年的涨幅比例算的，同桌饮食的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他甚至幻想一下，如果爸爸王顺当年和辛二杰一起盗窃贩卖原油，也许自己家也会有一套高层住宅。现在的境况是；别说是县城的就是镇上的二手楼房自己家也是只能想想而已，如果当年妈妈宁田也花五千元买个城市户口，会不会现在也是“宁主任”了。
这个刘主任的妈妈也是新湾村的，当年边小英被打成了“资产阶级代言人”，下放到新湾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改造，一直改造到八十年代初期全家才陆续回城。她的两个儿子都和本地姑娘结了婚。新湾村的人都记得回城时边老师的孙子都几个了，宁田记得边奶奶的大孙子还在新湾村的小学上过学。
边奶奶的大孙子刘建宏就是今天市委的刘主任，九一年的时候已经在县城上完高中，那时候的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走过去的只有千里马。刘建宏只是跌落桥下的那一匹马。想要招工，县里的企业不是破产，就是倒闭；沥青厂的老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买不了一袋面。兔毛纺纱厂给每个职工发几斤毛线顶工资，最后毛线也没得发了，留一个厂长看门，全体职工放长假休息，一休就是两年，厂长也和老婆在街上摆摊卖包子。见天有职工找厂长闹腾着要工资，厂长让他们去找县长，一群人在县委大门围追堵截终于见到了县长，县长让他们先回家，县委要开会研究解决方案。三天以后，厂长通知在厂里召开职工大会，县长派了个副县长主持会议，副县长从文革说到改革，又从又从大锅饭说到农民单干，还没有切入主题的意思。下面群众着急了，有人直接问：“我们的工资怎么办”？
副县长扶了扶眼睛说:“这位同志不要着急嘛！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还能没有你们干的事？你们厂长能卖包子你们怎么就不能卖油条？”
下面有人直接起哄说:“政府不管我们了吗？”
副县长左手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拍，大声说：“毛主席说得好，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给你们发一个月工资，让你们自己创业，没有了集体的束缚相信你们会干得更好。”
刘建宏的爸爸就是兔毛纺纱厂的工会主席，刘建宏妈目前还是个农村户口的家庭妇女。看着大孙子前途堪忧，边老师就想起了多年的老熟人杨桂英。她当年被打成走资派在新湾村相邻的何家沟修水坝，杨桂英隔三差五给她偷偷送几个蒸土豆，有时候是野菜团子，只要自己家里有啥就给她送点啥。她常常饿得打颤，发昏的时候就偷偷去一个大杨树洞里打开一个铁盒子。杨桂英只要有宽裕的嚼头就让儿女给她送来，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因为那年月挨饿的不止一个两个人，而是所有的生物，老鼠，甚至蚂蚁。
边奶奶又一次来到新湾村，一同来的还有十七岁的刘建宏和他的爸爸刘军，他们要让刘建宏以杨奶奶外孙的身份在新湾村的初中借读一年，以方便参加中考。那时候城里高考落榜的学生，回农村参加中考也是一条就业的康庄大道。
（未完待续）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闫芳芳，笔名道可道，甘肃庆阳人，爱写作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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