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父亲学书法
“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有一些难以磨灭的事，让人生在似水流年的往事中，在心灵触及的温度里，划出生命的火花。”这似水流年的往事就从一座驼背老屋讲起。
这座驼背老屋座落在千年古镇西界沱陶家坝。老屋后面有一条巴盐古道，那是古时候背运锅巴盐的人走的一条路，人称“盐大路”；老屋门前除了滚滚东去的长江外，四周田边地角栽满了桃树、李树、杏树、梨树、樱桃树，每到阳春三月，这座老屋就被掩映在花丛中。
继文从小就生活在这老屋里，他的母亲是地道的农民，父亲没有权位，没有职称，唯有的头衔就是“火头将军。”那也是别人戏称他的。继文的父亲只上过几年私塾，没有多少文化。但从小好学，练一手毛笔字和好厨艺，赢得了“火头将军”的称号。
小时候，继文常跟在父亲身边，见父亲的毛笔字写得好。心想：“父亲才上几年私塾，毛笔字比我还写得好。”那时，继文并不知道什么是书法，只知道写毛笔字，他就跟着父亲学，父亲成了继文写毛笔字的启蒙老师。
当时家里穷，没钱买纸。他父亲从工地上捡回一堆修水渠用的炸药包装纸和水泥包装纸，剪成一张一张的，买一支毛笔，一块墨，没有字帖，他父亲在西沱镇朋友处找来一些旧报纸、杂志，把上面写得好的字剪下来贴在一年级的课本上，一本字帖算是做成了。他让继文先读帖，研究帖上的字为什么好看，哪点美？然后让他认真临，反复写，一个字写十遍，要越写越好，每临写一遍要有进步。纸是宝贵的，要节约用，每张纸第一遍写小字，等它干了后写第二遍，写大字。他父亲告诉继文说：字分上下结构和左右结构，摆布要均匀，结构要捆紧，横要正，竖要直，做到这点，字就有七分的好看了。
继文的父亲虽没什么文化，可抄写《水浒传》《三国演义》，运笔有力。“笔势、骨架、笔笔到位，”讲得有板有眼的，一边写一边对继文讲：“一点像鲜桃，一撇一捺像把刀，上下字捆紧，藏锋守拙，回锋关照。”继文听后，对父亲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父亲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成文化人了，讲得有道理。继文天天跟着父亲学写毛笔字，什么楷书、草书、隶书、篆书，他都照着写，一有时就写，越写越感兴趣。
每年春节到了，农村旧俗要给老辈子写祭祀袱子，由继文来写。继文在草纸上写起很费力，不像其它的纸光滑，比炸药包装纸还难写。好在过年了，他父亲从镇上买回一张红纸，按大门方的长宽裁好，就让继文去写：上联是“春风杨柳万千条”，下联是“六亿神州尽舜尧”，横批是“春回大地”。他父亲看了，笑着点点头，用米汤刷在对联的背面，然后整齐地贴在大门上展示，算是父亲给他的最大奖励。大年初一天，生产队有文化的人，三五成群，到各家各户参观门上的对联，看谁家的对联写得好。
初中毕业后，继文回到家乡，那时兴办学习专栏。凡是生产队、大队、镇政府要求出学习专栏或是学习园地、黑板报，大队或是镇政府就安排继文去写。有大字报的地方，继文也常去看。
后来，队里把所有抄写的任务都交给继文，包括墙报、岩石上的大标语的书写，生产队记工分。尤其是在岩石上书写大幅标语，要石灰、大排笔、长木梯子。生产队领导找来石灰、木梯子，安排民兵排长和继文共同完成。开始继文还是有些胆怯，怕危险和写不好，他父亲鼓励说：“去写，我来帮你。”一个“帮”字对继文鼓励很大，就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没有大排笔，他父亲想了一个办法，把稻草绑成一把，两头斩整齐，做成一支大排笔。民兵排长继德扛木梯子，继文提石灰水桶。他俩来到大石岩处，继德扶住木梯子，继文提着石灰水桶一步一步爬到石岩上，左手提石灰水桶，右手用自制的大排笔书写标语。过路的人见了说：“还是读书好呀！有字耍字，无字耍力”，不少行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过了一段时间，大队要成立“红卫军”战斗团，领导买了两段红布作战旗，但谁来写呢？有人说：“那还是叫继文来写，他的字写得好些。”继文也没写过那么大的字，相当于现在的榜书，担心写不好。他想了想，先在报纸上模仿毛主席的“红卫兵”三个字体写，练到一定程度后，再写“红卫军”三个字。写好后，将字描在白布上，用剪刀顺着字剪下来，在战旗上固定好位置，用缝纫机打在战旗上，村民扛着这面战旗走上街头宣传。
继文在当地写字虽小有名气，但还不知道什么是书法。直到1974年，他作为“工农兵”学员进入西南大学美术学院学习时，苏葆贞、梁白云等老师教他们画葡萄，画山水画才讲了什么叫书法，以及毛笔、徽墨、宣纸的关系。中国画必须题字、盖章，才是一幅完整的中国画。如果书法写不好，就影响画的效果。从那时起，继文才真正地接触书法，开始临摹王羲之、王献之等人的字帖。学院当时还开了临摹课，要求学生既要临摹国画人物、花鸟、山水，又要临摹二王、张旭、怀素、柳公权、颜真卿、黄廷坚等古人的碑帖。继文激情涌动，没日没夜地临，夜里两点钟以前从没睡过觉。
大学毕业后，继文又临摹了十来年，发现临摹的字与自己画的大山、大水、大石头不匹配，字题在画面上不协调。他想，临摹必须带着研究性质去临摹，去研究古人的艺术好在哪里，美在哪里？去欣赏艺术构图的美，造型的美，体验用笔用墨的乐趣，从而领会古人艺术的经验和方法。如果不动脑筋死临摹，那一定会成为淘汰的对象。所以，他走出传统，把古人的美和生活中的美，通过幻化和心血、汗水、审美、激情融入在书法里，让每个字写出来都要有自己的风格，至少是自己的书法，逐渐的他就迷上了“我”字体。但也有不少书法爱好者临摹成瘾，攻击“我”字体是江湖书法，是“丑书。”其实古代的先贤大师们写的都是“我”字体，他们把生活中的美融进每一个汉字里，才创造了书法的美。
无论是画还是书法，要建立自己的画风和书风，积累自己的经验、笔墨，形成自己的法度，都要用心用力去观察生活。继文把天上飘动的云，河里流动的水，巍巍起伏的群山，坚硬的岩石，曲折的小路，老树上的枯藤，盘根错节的树根都写进他的书法作品里，成就了他今天的书法。有人喜欢，说它美，与众不同，有运动感。首次投稿就被《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刊发于1991年9月27日；有人不喜欢，说它是“画家书法＂，是＂画字＂。
时间长了，见的多了，继文渐渐地悟道：艺术重在一个创字，它分创造、创新、创作。无论是画还是书法都离不开“创”字。“诗有烟霞气，书兼龙虎姿”。作诗不能太直白，要懂得藏，创作书法作品不要太死太板，要有运动感，要让它动，让它活起来。
多少年过去了，有的书法人得到了官位，有的书法人得到了地位，有的书法人得到了金线。继文跟着父亲学书法找到了快乐。那座驼了背的老屋和继文的书法交相辉映，展现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创新是勇敢者的追求，创造是智慧人的选择。
插图/网络
作 家 简 介
高兴兰（笔名：兰草），女 ，土家族，重庆市人，毕业于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市作协会员，曾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纪检监察工作、林业工作和编修地方志工作，先后有散文、论文、人物通讯、评论等多篇文章在《中国地方志》《中国监察》《中国民族报》《重庆日报》《重庆文艺》《重庆晚报》《重庆晨报》《贵州民族报》《巴人》《运河》《检察文学》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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