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旧柴油机
在母亲居住的院子里有一台锈迹斑驳的柴油机。母亲几次三番地说它碍事，应该当废品卖掉，却又始终没有付诸于行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与父辈们的许多生产生活都是息息相关的，承载了我们数不胜数的记忆。
那时浇地是家里的一件大事。要拉着柴油机、柴油、泵头、皮带、管子、铁锹等满满当当的一排子车东西。光一个柴油机就好几百斤，在那个没有起重机械的年代，装卸和固定起来谈何容易，单枪匹马的真没法去浇地。那时虽然不是生产队了，但三三两两家庭合伙浇地、耕地、播种的现象还是很多。说起装柴油机上车，那是一件力气加技术的活。两个壮汉先把固定板上的柴油机前面的一头掀起来，再让一个人往下面塞排子车，到位后就用东西挡住车轱辘。然后，两个人合力去压车把的前端把柴油机撬起来，慢慢地把它推到排子车的中间，用绳子固定好。古今中外，勤劳而聪明的人们因地制宜，利用杠杆原理，圆满地完成了举不胜举的重型物品的运输与安装。
排子车大部分是要靠人一步步拉到地里的。先把百来斤的泵头严丝合缝地装在水井的泵座上。再把柴油机慢慢卸下来，按皮带的长度调整好位置，并用木楔子在地面上固定死。皮带的松紧要做到恰如其分，松了，打滑，水泵出不来水；太紧了，柴油机发动后很难再套上皮带。带着水泵和那一节节的泵杆一般是发动不了柴油机的。摇着试转几圈，看看松紧是否合适，然后就得把皮带从柴油机皮带轮上扒下来。发动柴油机并不像现在的三马或货车，用钥匙一拧就开动了。那时候就得靠人拿着摇把儿去摇。摇柴油机更是件力气加技术的活。我们农村俗称“摇摇，松。”这是当时在农村验证男人是不是有材料的重要标准，不仅要求手腕强劲有力，还得让你的部下——扳减压的人配合得当。那时半大小子都逮个机会就去摇柴油机。摇柴油机时，当感觉转速达到爆发的时刻，立即下命令，“松！”再用力顶上关键的一两转，随着清脆悦耳的“哒哒哒”的声音，柴油机就点着火了。我们也学着大人那样多给一给油门，让柴油机再多猛吼几声，以炫耀一下自己的胜利果实。那种得意不亚于一位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打了个大胜仗。“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正洋洋得意快速给油门呢，突然大人的怒吼如惊雷炸响在耳边：“有头没有，有头没有？弄坏了，弄坏了……油不要钱啊？……”如果摇柴油机的人力气在关键时刻后劲不足——松减压后顶不过转 ，有时还会引起柴油机反启动。发动口会卡住摇把儿，并带其飞速旋转，非常危险。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你就得脚底下多抹些油——赶快溜，否则就会受伤。这时经验丰富的大人们就会挺身而出，在另一边用铁锹把儿远远地挑起油门熄了火。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当时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兴致勃勃地去验证的决心。我们就这样半耕半读地度过了学生时代。现在的孩子们都牢牢地拴在学习这根绳子上，几乎脱离了所有的生产劳动。
言归正传。如果赶上谁家的柴油机破旧不堪，不好启动，就得半晌鼓捣。把进气罩摘了，空气过滤器拿出来，用玉米棒的芯沾上柴油去点火。不行的话就再来一个加强版的多人启动：用一根结实的绳子，中间系在摇把儿不碍事的地方，一端一个人交替用力，不停地来回拉摇把儿。当然，主摇的人肯定是要挑个力大无比的。好家伙，看这阵势：三个人摇，一个人扳减压，再有几个半大小子观阵助威的。一台柴油机跟前围着黑压压一大堆人，胆小的柴油机吓都吓着火了……如果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柴油机最后还是冒着黑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不种……不种……”而后断了气。那就得重新装上车，找专业的师傅去修理了。
柴油机运行稳定后就要上皮带了。这个活儿一开始就有危险性，更要技术，不会让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来掺和的。那时，柴油机的皮带轮并不是后来的拖拉机、三马上那种带几个槽的，而是光滑的；那时用的传动带也不是后来的几条并用的三角带，而是宽约十厘米的光皮带。为防止皮带打滑，就得隔一段时间在泵头和皮带轮上擦点皮带油。这个活儿我们小心一点也可以做。在印象中，皮带油好像是沥青一类的东西，很是管用。还说上皮带。先用摇把儿的一端把皮带拉起来，再慢慢靠近发动着的柴油机皮带轮的上沿。这里就特别需要胆大心细、力度适中。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皮带就被轮子的惯性带上去了。伴着节奏欢快的“吧嗒吧嗒”的皮带接口和皮带轮、泵头的来来回回的金属撞击声，一股清澈甘甜的水流喷涌而出。
那时井少地多，一般的浇地沦沟都很长。那时没有庞大而健全的地下管道，也没有各式各样的浇地管子。看沦沟的重任就落在我们这些少儿兵身上了。记得那时，经过别人庄稼地里的沦沟都是老沦沟，要高出地面好多。我们沿着狭窄而曲折的沦沟边儿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遍一遍地查看着，就好像古代威风凛凛的将军在万里长城上巡逻。看老沦沟主要是把新堵的口子看好，此外还有一些蟋蟀、土壁虎、蚂蚁等虫子的洞穴也必须谨慎对待，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发现沦沟外面湿了一片，那一定是有小洞外渗，要设法找到源头。先仔细扒开草丛寻找渗水的外洞口，堵外口没有用。里洞也不会太远，但不太好找，得用手去沦沟内慢慢摸。可以先把水一小片一小片有序弄浑浊，然后从外洞口观察水是否浑浊来判定区域，再仔细用手摸索，筷子般的管涌一般很容易找到。找到后，抓一把稠泥使劲往里塞，外口就立竿见影地停止了渗水。如果管涌口太远或太小，一时难以找到，就得多留意观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包括那些堵住了的管涌。这种地上沦沟一旦决口就无法堵住，只能停井，很麻烦。亲眼目睹了父辈们生活的千辛万苦，切身体验了钱一分一毛的来之不易，我们这些少儿兵个个都很尽职，正所谓守土有责。
如果村周边的地还好，要是去浇十来里地外的西坡河沿地就真能累死人。路远不说，去河里汲水得带着更笨重的大螺旋水泵。固定的慢，用的管子也一卷又一卷的，很长。不分昼夜地浇，浇好后还得不分昼夜地装好车，再不分昼夜地吭哧吭哧拉回家。拉着一车东西，走平地累就累点，也能走。如果赶上个大上坡，看着父辈们脸红脖子粗地那个蹬挠劲啊那是真心疼！当时只恨自己年幼力微帮不了多少忙。那时看着路上走过的老牛破车就眼气得不行。那时怎敢想象，现在大街小巷里到处跑的十分便捷的电动三轮车；怎敢想象，即使走在松软的田里也动力强悍的柴油三马或翻斗车；怎敢想象，这些“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小轿车……
后来地里的井越来越多，也都通上了电，柴油机就换成了轻便的电机。短短的二三年后，水井就全换上了更方便的潜水泵，很多地块也埋设了地下管网。现在，铁锹一扛，电闸一合，水就可以流到地里，就是一般的女士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往事如烟，一缕一缕渐行渐远，却又是那样令人难以忘怀。从这台旧柴油机上，我们可以清清晰晰地看到，近二十多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农业灌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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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金利波，笔名，金立、金子，河北鸡泽人，鸡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协会注册诗人，八零后文学和书法爱好者。自携笔从戎开始，就在军内外各类媒体发表作品，至今一直笔耕未辍，执笔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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