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的丰碑与荣耀
一
每一位有志诚实写作的人，都是歌者。
歌者不倦怠地写呀写呀，吟唱欢乐与幸福，悯叹苦难与悲凄；褒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让爱情花朵香艳长存，让生死哲理昭然于世。歌者已做和要做的事太多，他们是辛劳的，每部作品必有巨大付出。
一代又一代歌者坚韧不拔从事所钟爱的事业，创造的作品恒河沙数，但是，大浪淘金，能闪光的留存的作品只占很小的比例。
每一部载入文明史册的作品都是一座丰碑，享有应得的荣耀，荣耀属于作者，但也不可埋没作者身后的一大群人，因为有大群歌者孜孜不倦无怨无悔付出，才有文学坚实的基础，承载起高耸入云的丰碑。
后世的人欣赏前代留存的作品，仰慕丰碑，礼赞荣耀，更应致敬歌者的辛劳付出。
二
有一部作品《浮士德》，被称为德国文学的巅峰之作，当之无愧被公认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文学作品之一。《浮世德》的创作，前后历时六十年，近乎贯穿作者歌德一生。酝酿动笔写作《浮士德》之前，歌德已写出了《少年维特之烦恼》等名篇，同时他还在魏玛官场担任要职，有稳定的收入和优越的生活条件，无疑称得上世俗眼界中的“成功人士”。歌德没有止步，他是不倦的歌者！歌德不顾椎间盘损伤和多根胸椎变形，饱受病疼折磨，呕心沥血创作《浮世德》。1808年《浮世德》第一部出版问世，到第二部完稿时歌德已年过八十垂垂老矣，1832年《浮世德》第二部出版面世，也就在这一年，歌德走完八十二年的人生之路逝世。歌德立起丰碑，荣耀后世，容易吗？当然不容易。
有一个人，出身钟鸣鼎食富贵风流之家，阅历世间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显赫荣华，人生最后的十几年，隐居山村，陷入“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穷困窘迫境地。但是“蓬牖茅椽，绳床瓦灶” 的穷苦生活，没有让他放弃将身前身后之事“编述一集” 的写作志向，“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终于写出一部旷世奇书。无须赘言，这部书是《红楼梦》，这个人是曹雪芹。作者开篇题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以为难觅知音，不为世人理解。然而《红楼梦》一经问世，便为无数人喜爱捧读，更有许多人辗转传抄，让这部伟大作品得以流传保存。后来虽因不符合统治者的胃口被认定为“谤书”，累遭查禁，但禁而不绝，反有“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 的风靡盛况。曹雪芹生前未能将《红楼梦》写完，是遗憾的事，却幸运的引来无数人为其“续作”，直到如今，还有知名作家为《红楼梦》写续篇，这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堪称奇观。
有一部大书《追忆似水年华》（又译为《追寻逝去的时光》），作者普鲁斯特，10岁患严重的哮喘病，长期受疾病拖累，他从中学时就立志投身写作，后来深入学习研究柏格森、弗洛伊德等人的理论，尝试将潜意识流动、跳跃、曲折行进的形式运用于小说创作，成为意识流文学的先驱和大师，也成了彪炳世界文学史的伟大作家。《追忆似水年华》是一部具有鲜明特色的作品，没有居于中心地位的人物，没有完整的故事，也没有波澜起伏扣人心弦的结构安排，全书大体以“我”之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展开叙述，仿佛一棵大树伸出许多苍翠悦目活力四射的枝干。有一位中国作家调侃：写“我”去见心仪爱慕的公爵夫人，读了十几页竟然还没迈进公爵府邸大门。恰恰这种独树一帜的写作手法，开创一个重要流派，以卓越的意识流技巧、细腻的心理刻画和宏大的独特结构而享誉世界，被尊为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也成为世界文学的不朽名篇。许多人（包括笔者），读过这部大书之后都情不自禁惊叹：原来小说竟然还能这样写！
丰碑不胜枚举。
每座丰碑，都是心血的结晶，都闪耀思想的光芒，都努力追求创新，都经过反复的打磨，都有过“虽九死其犹未悔” 的韧性专注。
三
歌者企盼作品跻身丰碑，在文学的道路上独步前行，孑然彳亍，要耐得住寂寞，要有坐冷板凳的好功夫。然而，歌者绝不会对世事漠不关心，他们是世事的忠实记录者，也是世事热情的参与者，人世冷暖，悲欢离合，于歌者，“一枝一叶总关情” 。
白居易无疑是一位杰出的歌者，他有两句名言：“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代表了他的写作旨趣和准则。白居易曾经解释说：“大凡人之感于事，则必动于情，然后兴于嗟叹，而形于歌诗矣。” 正是有这样的认识和境界，他才能揭露“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才会讥刺“朱门车马客，红烛歌舞楼” ；既提醒人们关注庙堂之上“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又书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闲适雅趣；既有感于杨贵妃、李隆基情爱欢乐日子被“渔阳鼙鼓”惊破的史实，写出脍炙人口的《长恨歌》，又为沦落天涯浔阳江头弹奏琵琶的女子倾洒满含同情的“青衫泪”，留下堪称臻品的《琵琶行》。
与白居易同时代的，如杜甫为颠沛流离的苦难所触动，写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至今仍有振聋发聩的感染力。晚后，如南宋文天祥作《正气歌》，将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的浩然正气彰显于世，永远激励后来者。
中国歌者若此，外国的作家也莫不如此。读《汤姆叔叔的小屋》，你不能不为遭受歧视欺压者一掬同情之泪；读《雾都孤儿》，你不能不为苦难弱势人群的命运扼腕叹息。你会为塞万提斯笔下唐吉诃德持长矛与风车战斗，喜剧中见精神的情节哑然失笑；也会为索尔仁尼琴描述的《古拉格群岛》悲惨景况而潸然泪下。
无数作家与作品，形形色色的流派，对现实的态度始终是绕不开的话题，“现实主义”是影响最为深远的文学主张。如何理解“现实主义”，几百年来有各种各样的解读。在笔者看来，理解“现实主义”必得抓住“现实”二字，直白地说，因为是现实的，不是虚妄的，所以必得说真话，绝不能说假话，绝不能说违背良知的话，这是现实主义生命力之所在，也是基本的底线。好的歌者，标榜或不标榜现实主义，都基本信守这条底线。
四
歌者从事写作，常常被称为“社会的良心”，被尊奉为“人类灵魂工程师”。歌者如何为自身定位？值得深思。
不经意间传播的信息，常常昭示社会的追求和价值评断标准。
有律师界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早些年不被看好的离婚案件，现在成了香饽饽，律师们都争着办理。原先离婚案件是按件收费，与按标的收费的经济案件相比，收益相差甚远。如今离婚案件也有了标的也按标的收费，且标的可观，动辄上百万甚至近千万，收益高了也就“香”了。把离婚案件标的拉得这么高，“功劳”全在离婚男女双方所涉的房产。房产不仅成为标的，而且是婚姻交易的砝码。
前些时，我参加一个文学群体的直播交流，有一位我所敬重的热衷文学事业的友人，深有感悟地说：人活一辈子，挣钱，买房子，你给后辈留下再多房产，他们会记得你吗？不一定会记得。从事文学写作，留下一部好作品，留下一篇好文章，甚至留下一句有见地有价值的话，后世将永远记得你。
两则信息都讲到了房产，价值判断迥异。
有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说：徐悲鸿一次拿他画的一匹马，去换养马人喂养的一匹马，养马人竟然不同意。养马人显然认为他养的那匹马，其价值要高过徐悲鸿画的那匹马，他不知道也不认可徐悲鸿画的马价值连城，远远超过他养的马。讲这个故事，一点都没有否定物质财富价值和物质财富创造者贡献的意思，物质财富是维系人类生存的基础，是不可或缺的，广大的物质财富生产者理应永远受到尊崇。但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开始需要精神产品。精神产品的创造与物质产品的生产存在巨大的差异，价值评判的标准理所当然也有巨大差异。房产、金钱等固然有不可否认的价值，精神产品也有特殊的标准衡量其价值，世俗社会对精神产品的价值往往存在认知错误，认可其应有的价值往往滞后，精神产品的创造者不会因此着急、沮丧，也不该着急、沮丧。
歌者，是精神产品的创造者，看透看远点，不会屈服权势和金钱，远离铜臭味。
五
歌者在人世行走，得有烟火气，又得有出入“象牙塔”的本事。“象牙塔”应是褒义，你要创造让读者得到精神享受的精品，你得有勇气“超凡脱俗”精神升华提高自我，你得有耐心细雕细刻打磨锤炼精益求精，做到这点很不容易。古人称，“语不惊人誓不休”，“吟安一个字，拧断数根须” ，道尽了其间的艰辛，这就是前面讲过的歌者会孤独，孑然彳亍，那光景，那境界，笔者以为就是歌者的“象牙塔”。
一代又一代歌者坚毅前行，各领风骚若干年，才有丰碑矗立，荣耀的桂冠光艳夺目，编织桂冠的玫瑰是带刺的，你怕不怕手受伤？不怕，你来当歌者。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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