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循环
刘建宏爸爸用五千元，结束了儿子多年解决不了的“农转非”问题，刘建宏以委培生的身份顺利上了农校。
宁田认为，刘建宏不管考上考不上，都是要吃公家饭的。边小英的能耐新湾村的人都知道，当年眼看下放的人都陆续回城了，只有她们家因为刘建宏的爷爷在白区工作过，无人能证明他是卧底还是国军，她们一家看样子要在农村呆一辈子了。边小英去了趟北京，见过了已经是外交部长夫人的赵过继，在她还在回家的路上时，她们家回城的调函已经先她一步到家了。从此边小英就成了新湾村，庆州县的传奇人物。
前几年，听说有一位庆州县出去的大人物要故乡，县城城管，交警一起出动整治市容面貌，这个大人物回家的第一站就是刘建宏家，和刘建宏的奶奶边小英，还有庆州县的县长一起合影。从此，认识刘军的人都说：“刘军他妈不是一般人。”认识刘建宏的人也说：“刘建宏她奶奶不是一般人。”
宁田以为，奶奶能认识这个“不是一般人”的人，奶奶应该也不是个一般人。辛二杰嘲笑说：“你还真当你奶奶是退休老干部，可惜她不是，她是退休老干部的前妻，也就你大伯沾了光……”
“再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了，我大伯的工作和他父亲没有关系。”宁田冲辛二杰大声说。宁田发现辛二杰越长大越是势利眼，就会和一些家境好，学习好的同学来往，瞧不起衣衫破旧的同学。刘建宏在她家住的时候每天来找刘建宏一起上学，从小到大的伙伴也不一起走了。
辛二杰知道宁田想买一个户口，职中这一届开设幼师班招一批幼师，城市户口的毕业包分配。文化课只考文，不考理和英语。宁田文科好，理科一塌糊涂。可是她家穷得很，宁田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别人接济的旧衣服，砸锅卖铁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还白日做梦想买户口。
宁田和辛二杰，每天在路上都说的是户口和招工的事。辛二杰两手插在裤兜里，迈开大步不急不缓，黑色的千层底布鞋上落满了黄土面子，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你就是在水缸底下扣着的那个人吧！现在咱班里那些有关系的都买了户口，我看买了也白买了，光有城市户口没有工作有啥用。”
宁田抢着说：“张梅初二就不上了，人家现在都在土地局上班了，要是没有户口第一步就不行。”
辛二杰还是慢悠悠地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要是没有她爸爸那一步都不行，全县的工作都由他爸管分配，还能没有她的工作。”
宁田说：“人家刘建宏户口投靠他爸爸走正常渠道也能行，审批太慢了，着急上学用才花钱买的，我们还以为他奶奶找人帮忙办他上学的事。”
辛二杰说：“听刘建宏说他奶奶原则的很，轻易不让他们说她和部长夫人的事，也从不跟别人提起自己的事，叫他们自己能干啥就干点啥，你以为他上学这点小事还值得他奶奶上北京去找人帮忙吗？人家的名字就是关系，全县能有几个让县长登门合影的，你奶奶常说那句——事看谁办哩，法看谁犯哩。”
初秋的早晨，满坑满谷烟雾蒸腾，窑洞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人和物都隐藏在雾气里。宁田赶着一头驴和一头牛，爸爸走在前面，右肩上扛着山犁，右手扶着犁柄，左手向后背着拽两条缰绳，妈妈扛着撅头和铁锨走在最后面。到地里以后爸爸扶犁，妈妈扬粪，宁田干了最轻松的活，在还没有耕过的地里给猪割草。四周不时传来一两声：“犁沟”（耕田时喊牲口）的喊声，伴随着鞭子的清脆响声。
太阳升起来以后，雾气慢慢散去，一切又都呈现在太阳底下；带着露珠的小草和庄稼，大树，黄色的土地。爸爸和妈妈的鞋和土已经分不清了，爸爸和妈妈都脱了外衣放在地埂上，穿着的内衣背上冒着气，
枣红色的牛和黑色的毛驴脊梁都冒着气，水珠子顺着肚子上的毛流下来，滴进了翻过的土地里，看不见了。这头枣红色的牛和黑驴是新搭档，宁田刚记事时家里就有头黑色的毛驴，那时候它的毛色光滑发亮，太阳照着它健壮脊梁下圆滚滚的肚子，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它喷着响鼻，跺着蹄子，不停的扬起头，张开嘴高声鸣叫。它的前几任搭档都不胜苦力被送去了屠宰场，现在它毛色枯黄，四腿蜷缩卧在地上，嘴靠在地上，眼睛里时常有泪痕。曾经人人都夸它是一头好驴，现在村里人见了都说:“这头老驴还在呢！乘早卖了吧！”奶奶常常看着它说：“人全靠这哑巴畜生抬举着，谁要亏待了它都是有罪的。”
宁田看见辛二杰在上面的地埂上割草，地埂上放着好几捆滴着水珠绿绿的野草。他爸爸跟在两头黄牛后面在泥土的波浪里艰难换步，花白头发间渗出密密的汗珠，冒着一丝丝的气。奶奶说的，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还真是，田地里，路边上，地埂上，甚至石头缝里都长满了草。
辛二杰看见宁田在地埂下割草就问：“这都快开学了，你买下户口了吗？”
宁田说：“明知故问。”
辛二杰追问一句：“你大伯你叔叔都不借给你们钱吗？我以为这等大事他们会帮忙。”
宁田说：“人家又不是摇钱树，老是向人家借。”
辛二杰又笑了说：“那你就准备在这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吧！”
一周以后，辛二杰用自行车托着铺盖卷走了，宁田听村里的人说他去学厨师了。就在那年的冬天，宁田也有了工作，她家买了十二只羊，宁田成了羊倌。
冬天的山光秃秃的，落了叶子的艾蒿，黄蒿，挺着粗壮的干支在寒风中摇晃。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冻干了蜷缩在地上，几只山羊扬起头，两只前蹄啃着几棵落了叶子的枝条，一会大概累了，又低头在地下的干叶子中用嘴摸索。宁田跟着羊觅食的路径从山底一直走，快到山顶的时候一只青色的山羊加快速度直奔上去了，后面的羊也跟着跑上去了。宁田气喘吁吁紧跟着跑上去时，羊全都在一块麦田快速大口地啃食着麦苗。宁田正想着，原来羊的嗅觉这么灵敏。隔着一个山头的一个放羊的老人说：“你的羊一看就知道是吃惯了的，这肯定是主人家嫌弃偷吃才卖掉的。”
宁田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咋知道的？”
老人把泛白的旧大衣往紧裹了裹说：“偷吃的羊都肥，偷惯了的羊只往有麦苗的地方跑，在野草地里不吃，没有偷吃过的羊只在野草地里啃，因为它没吃过不知道麦苗香，老话说'吃惯的野狐子比狼狠’；这女娃一看就不会放羊，放羊的人到了草场要走在羊的前面挡着羊头指挥方向，跟着羊屁股永远撵不上羊，羊倌，羊倌就是羊的官，要当好官，就走在前面领好路。”
宁田看着这个老人的脸和松树皮一样，就知道这是个多年的“羊倌”了。在她的映像中人都以为放羊的人是最没出息的，“连放羊娃都不如”是说最没用的人，她忽然觉得放羊不是最无用的，是最无奈的。宁田说:“咱们这里的人都把当官的叫'人前站的人’，还真叫地对这里。”
一个冬天过去，宁田家的羊添了四只小羊羔。辛二杰在家里的资助下开了个小饭馆，新湾镇人不多，过往的车辆多，都是油田职工上下班的车，新湾镇周围有好几个油井，有住井的工人都来这里吃饭。辛二杰的一碗面卖三元让从没进过饭馆的宁田大吃一惊，她家前半年为了给爸爸看病卖了五百斤小麦，一斤小麦才三毛钱，一碗面也就是四两面能买到三元钱。辛二杰说：“好点的话，一天能买一只羊的钱。”
“别吹了，这小地方能有那么多人在饭馆吃。”宁田不屑地说。
辛二杰耷拉着眼睛，头也不抬说：“你这个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大天光，以为就端个铁饭碗的人风光，这点钱算个啥，比我们高两级的张军，就是和刘建宏是好朋友的那个，高考落榜去深圳打工了，前几天回来要再招一批人，听说在深圳做工一个月最低都能挣五百块钱，一家挨一家的工厂都是个体开的。”
奶奶告诉宁田：“放羊只是穷人的一种谋生方式，她小时候也放羊，她的父亲放羊，她的爷爷还是放羊，很有可能她的太爷爷也放羊。辛二杰走的是发财的路子，但是也有发不了财倾家荡产的，现在赶上太平盛世放好羊发不了财，虽然辛苦，一辈子温饱总是有保障。”
奶奶说完之后，自言自语地说:“世上的人没有不想发财的，读书，做官都是。”
宁田又想去深圳打工了，想着一个月有五百块钱的收入，给奶奶买最好的咳嗽药，给爸爸买很多治疗腰疼的药，他就不用节省着每天只吃一顿药，既浪费了药也耽搁了病，在妈妈和妹妹买几件新衣服，甚至想给家里盖一座新宅子。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闫芳芳，笔名道可道，甘肃庆阳人，爱写作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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