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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

机缘总是奇妙,不曾想到,从鲁迅故居走出,天忽然就下起了小雨,街对面的沈园瞬间一片烟雨迷茫。

绵绵的雨丝像扯不完的丝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它们痴迷而悱恻地下着,像千百年前的喃喃细语在这雨声中抖落,在翠绿的荷叶上滴答成晶莹的泪珠,不停地触动着我。 

游人渐渐隐去,园内空寂一片,徒留一脉岁月洗涤过后的宁静——湖水的四周,垂柳无言地静默,似乎不忍说出它所看到的悠悠往事。 

云层下,低垂如铅,心情也变得沉重,带着一种迟到的惋惜我走进了这里。

这远离尘世的沈园啊,究竟有多少往时的悲情被天地吞噬,有多少思绪随风涌动,在这里,我穿梭时空、搜集碎片,追忆已经消逝和变化的一切,踏进无法再踏入第二次的岁月河床。

这一切的迷蒙,是从唐婉凝望的那个黄昏开始的,那场淅淅沥沥的雨在送走黄昏之后,就隐入了夜晚,隐入了历史,隐入了缠缠绵绵的宋词遗韵。

公元1144年,20岁的陆游英俊年少,诗才横溢,经常邀约杭州、绍兴一带的名流雅士到沈园怀古论今,成就了许多妙笔华章。也就是在这一年,陆游与同样爱诗并有一定造诣的美丽多情的唐婉结婚了。才子配佳人,又是亲上加亲,他们的结合一时在古城绍兴传为佳话,沈园留下了他们最初的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沈园的雨一直下着,细软细软地,光线犹如银丝,碎碎地晃移,晶亮而轻曼,流溢着伤感而陌然的气息,如同细微的白絮,仿佛落下这白絮之后世界就更加凄清。

远处,轻灵的古乐随雨飘过,轻柔、零散、舒缓,一如静态的永恒,带人置身于梦幻的世界,于幽静中生出几分冰凉的深思、几分潮湿的怅然。

沿着雨丝轻扬的石径小路,我拾阶而上,站在孤鹤轩内放眼烟雨空蒙的沈家花园,倾听冷雨敲打孤鹤轩的飞檐,一副对联就映入眼帘:“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栏,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

那一刻,我的心随着飘逝的雨韵陡然下沉:情意绵绵中掩饰不住的是一段泪湿衣襟的悲歌,文思飞扬里呼之欲出的是摧肝断肠的岁月。

公元1151年的春天,沈园花红柳绿,蜂飞蝶舞,可以观鱼赏荷的冷翠亭,可以戏水划波的池塘依然是原来的样子,悠悠往事,或在记忆里清晰,或在回望中沉迷。

这一年,陆游27岁,他孤身一人走进春天,走进不再甜蜜的沈园。

此时的他,没有年少时的澎湃激情,眼里充盈着过多的悲伤和无奈,眼看着沈园的一草一木都成了昔日黄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春波桥上孤独地回望。

仿佛是梦境的约定,透过花影移动的林荫,他的目光和另一道目光相遇了,那是一道爱怜的目光、熟悉的目光、迟到的目光,对方也用无尽的哀怨凝望着陆游,那是唐婉。

天公的安排让分离的恋人有了重逢的机会。当两人重新站在一起,陆游看到昔日恋人那未曾褪色的深情和憔悴的面容,这不仅不能使他宽慰,反而更让他黯然神伤。

那漫天的雨丝淋碎了久远的梦,划破了若无其事的平静。于是,心便如同这雨中的冷翠亭,在潮湿中呻吟:“世事多艰,空萦战马嘶风梦;欢缘难续,长忆惊屿照影时”。

如果说唐婉把整个生命给了陆游,那么陆游就让沈园相遇后半个世纪的沧桑岁月为自己丢失的情感忏悔赎罪。因了那个清纯的表妹,这片小小的沈园成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他的思念,他的柔肠,仿佛一尊理想的情感雕塑,一段凄婉温丽的过往,多年以后,他的灵魂最终也回到了这里。这沈园的垂柳,这相遇的凉亭,这一花一草,一水一石,断云悲歌,孤鹤哀鸣,都是最深情的见证。

春天来了,沈园的柳絮下有了一个蹒跚的背影,夏雨掠过,沈园的池塘看见一道哀痛的目光;秋风吹过,沈园的凉亭留下一双孤单的脚步,寒霜飞雪,孤鹤轩只有他悲怆的守望。

那一年,回到绍兴,走进了沈园。那堵墙没有改变,只有嶙峋的枯藤老树横在那里,他写的《钗头凤》依然清晰,余光扫过,看到在题词的三尺开外,也有一首叫《钗头凤》的词,字字泣血,声声哀恸。词尾署名:唐婉。

那一刻,陆游悲摧难抑,泪湿衣襟,多少年不为人知的沉痛又涌上心头。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是他67岁重游沈园的锥心之作;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是他75岁在沈园凭吊时留下的千古绝唱。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81岁,他病倒在床,只能梦游沈园,发出无奈悲叹。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是他82岁时对唐婉的念念难忘。

面对流逝而重复的时光,他拄着拐杖呆怔在伤心桥上,看一河瘦水默默流淌,飘零的落叶仿若童年的浮想,一片一片歇在他花白的头顶。

那一壶惊世骇俗的黄縢酒啊,燃尽了陆游生命油灯的最后一滴,烧毁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怅惘。

举起的杯盏是湿的,垂落的孤独是湿的,轻轻吟诵的诗句是湿的,湿了一双昏花的老眼,湿了千百年的沈园时光!

从此,世间再无钗头凤,人间只有断肠人;从此,沈园不再是一座园林,它承载了千古诗人的悲与痛,也背负着后来人们的思和叹。

桥下春波绿,宫墙怨柳生。

公元1141年春天,唐婉跨过放翁桥,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这雅致的“沈氏园”。红尘中,她再也找不到比沈园更为幸福的地方了。宫墙边发芽的柳枝,当她亲手折下放在掌心回眸一笑的那一刻,那柳枝就被赋予了生命。它感觉到被拥抱的温暖,闻到才女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清香,羞涩和腼腆。

青葱岁月里,唐婉和陆游喜欢在竹林、花园里追逐,一个喜欢夏天的蝴蝶、秋天的蜻蜓以及冬天觅食的鸟儿站在枝头欢快地吟唱;一个喜欢在清凉的早晨、薄暮的黄昏,坐在“断云”石上在随风而摆的垂柳下,为心爱的人吟唱易安居士的诗篇。

当她不经意地将这带着生命体温的柳枝插在葫芦池畔,从此它就在一对恋人的期盼中不停疯长,它希望自己绿荫如盖、希望偎依在有情人的身旁。它喜欢唐婉倒映在池塘边那婀娜的身影,喜欢她在园子里和婢女们荡着秋千时的欢笑。它在柳絮飘飞的沈园里、在红尘迷恋中静静地感受着爱情的气息。

在沈园的烟雨中,它被岁月远远地牵引着,它看到用一千年凝结的眼泪淹没了烟雨中那缠绵幽怨的爱情,它看到那个“美人终作土”的哀怨佳人,从一千年不堪的幽梦中香消玉殒。

悲剧的美,在于有情人不能共饮一江水,陆游在仕途前程和爱情的两难里终究没能冲破束缚。从此,一朵娇艳的花朵渐渐枯萎,唐婉的眼泪滑落在残璧遗恨的哀伤里。葫芦池畔,半壁亭边,清风徐来,吹皱了一池春水;放翁桥头,残阳如血,穿过婆娑的竹林,碎片丢落下一地斑驳。

公元1151年,又是春来早。丈夫赵士程陪着唐婉来沈园散步,竟和多少次梦中相遇的陆游意外重逢。在哀怨凄婉地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唐婉忽然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她差人给陆游送去了黄縢酒。感慨万千的陆游借着酒意,在墙壁题下《钗头凤》后怆然离去,不久,沈园的墙壁上也多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滴下钗头多少泪,沈家园里草犹悲。”春如旧,人空瘦,垂柳轻拂下的那一泓碧水已不再清澈,绿荫婆娑里的青青竹林没有了生机。此刻,是否有漫天的柳絮轻拂佳人的脸颊,是否有人在空蒙烟雨中为她低吟浅唱?曾经付出的一切相思苦行,离别时人前人后的痛苦和挣扎,一念之差的千古遗恨,在钗头凤的壁照前面随风而去。千百年来,未尝有情殇之痛如斯惨烈、撼人心扉。问世间,情为何物,沈园之恋就是最好的注解。

断墙残垣,千古绝唱。一首挽歌唱了一千年,沈园的雨落了一千年,沈园的柳絮飘了一千年。一千年来,园中的垂柳迢遥相望,见证着那段凄婉的悲情;一千年的等待中,那并蒂的莲花为这段不得善终的痴情夜夜流泪到天明。

走在沈园的雨中,不管你打不打伞,被雨水最先淋湿的,不是衣襟而是心。雨水使飘零的落花如无奈的哀叹,使情感的道路泥泞不堪,使所有的宋词都被忧伤的愁绪和泪水蓄满…… 

是的,从那个南宋的春天开始,沈园的烟雨已飘洒了一千年,爱情的悲剧已流传了一千年,而当我站在那两阕殷红似血的《钗头凤》的碑刻前留影,这千年一叹好像就在一瞬间,一瞬间已化为永恒的叹息。

楼台丽影,花月相依,远处有香风阵阵,吹得人心头颤动。清波池中,隐隐可见撑伞人的笑靥;断云楼前,不绝如缕的是林间的啼鸟。

前尘已然如梦,今生何必伤怀,感慨沧桑事,是为了惜取眼前人,重要的不是什么都拥有,而是你想要的,恰好就在身边。

插图/作者

 

作家简介

 

朱湘山,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经在兵器部525厂、荆门市人民检察院、海南省公安厅等单位工作过,八十年代起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穿越苍凉》,有作品入选作家出版社《灯盏:2019》、《灯盏:2020》原创作品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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