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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老色树(十二)

老色树

再后来,日子好了,我专门带上酒水祭品,又去了那面山坡,去大蛇的坟前祭拜。

宗耀

村里宣传的大跃进运动开始没多久,就赶上天灾,村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食堂里打回的饭菜越来越少,两个孩子也跟着挨饿。好在我家孩子还算少,每顿能分到两份大人的饭,两份孩子的饭,我和阿凤少吃一点,孩子们多吃一点,日子还能凑合过。

这天晚上我从地里收工回来,看见家里炕上坐着个干干净净的老太太,看那坐样,就是城里有钱人家出身的人。

阿凤见我回来,一阵慌乱,然后躲闪着我询问的眼睛,介绍着:“宗耀,这是干妈,刚从省城里来。”

我也不好多问,就点个头,随着阿凤叫一声:“干妈!”

我心下想着,阿凤只和我说过她从小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是谁,整天和要饭花子在一起,后来是干妈收留了她,她才能吃得饱穿得暖,可不后来干妈后来也过世了,是邻居帮她说了这门亲事,才嫁到这里的,可现在怎么又出了个干妈,难道是干妈没死,还是这个干妈是另外一个人,阿凤可是从没提起过这个人。看那架势,阿凤和这干妈感情很深,似乎是要在这常住的样子。

再看干妈,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完全是大户人家做派—

我满腹狐疑,自然是不好问。面上只当没事人儿似的。

我知道阿凤的脾气,没人的时候,她会和我说咋回事的。

这样想着,我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吃晚饭的时候,我恭恭敬敬地给干妈让酒让菜,给足了阿凤的面子。

晚上,阿凤安顿干妈和如心如意睡了,又给我烧水烫了脚,才上炕。

我知道阿凤有话和我说,就等阿凤上了炕,把她揽在自己的被窝里,可阿凤身子硬硬的,扭了几下,又钻回自己的被窝。

我不说话,等着。

忽然,阿凤低低的吸鼻子,好像在哭。

我这回坚决把阿凤揽到被窝里,搂在怀里小声说:“凤,有啥话,你就说,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啊。”

阿凤搂紧我的脖子,说:“宗耀,估计咱俩的缘分尽了,我要是和你说了,你肯定受不了。”

我再搂紧阿凤说:“不会的,啥大不了的事,还咱们的缘分都尽了。”

阿凤犹豫再三,终于在我的催促下开了口。

随着阿凤的话,我的心越来越凉,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阿凤说:“这个干妈就是我说过的干妈,她根本没有死,只是我不敢和你说实话。干妈是妓院里的老板,当初,干妈收留我,给我饭吃,让我做了妓女。可干妈没逼我,是我自己乐意的,一是为了有口饭吃,二是为了报答干妈。干妈还是有情有意的,在我做了十年妓女之后,干妈就给我找了你这个好人家嫁了,我在嫁给你之前,干妈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不要和你说实话,永远都不要和你说实话。”

“后来,解放了,成立了新中国,妓院关门了,以前的姐妹也都进了工厂,干妈本来也是分配到工厂工作的,可她年岁大了,吃不了苦,现在是灾荒年,干不了活,分的吃的也少。干妈养尊处优习惯了,受不了挨饿的日子,怕自己会饿死,就想起我这个女儿,想着咱们乡下有地,饿不死,所以就来投奔我了。”

“干妈来了,本来还是要我扯个谎,骗骗你,可你我十多年的夫妻了,我再也不忍心骗你了,所以今天我和你说了实话,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以后怎样,都听你的。要是你以后容不下我了,我会带着干妈走的,绝不会怨你。”

阿凤说完这些话,就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

旁边的阿凤一直没动,但我听见她一夜不断的抽泣声。

有几次,我都想伸出手,把她揽进自己的被窝,像往常一样,可我终于还是没有伸手。我一想到,阿凤,这个我和我一被窝睡了十几年的女人,居然……居然……,我的心就哆嗦……

这一夜,我想了太多……

我少年丧父,后来又没了母亲,从小在地主家做长工,好不容易攒钱盖了房子,还娶了媳妇,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女,我们一家四口,过着暖暖呼呼的日子,谁知道,又出了个干妈,然后,我的媳妇,阿凤成了,成了妓女——

我的心里哆嗦,剜着疼。

昨天还暖暖呼呼的日子,今天就变得冰凉冰凉的。

天亮时,我低低的对着阿凤说一句:“让干妈留下吧,和外人别说走了嘴,我不会让她饿着的。”

阿凤看着我,眼里闪着希望的亮儿,可我看她的眼神是冰冷的,阿凤胆怯的垂下眼皮,脸上没了希望,只低眉顺眼的“嗯”一声,就起床去收拾屋子。

早起,除了阿凤红肿的眼睛,还有我因为失眠肿了的眼眶,一切如常。

太阳从东边升起,孩子们吃了从食堂打回来的饭去上学,我下地干活,阿凤在家里洗洗涮涮。

家里唯一改变的,就是多了个干妈。

多了个干妈……

家里忽然多了张嘴,食堂打回来的那些饭根本不够吃,大伙幸而有子任挖回来的花根接济,可也不是个长法子。

我一个大男人,不能让一家老小饿着。

我去山上的树林子转悠,想着能找点干果什么的,天越来越快冷了,山上能找的吃的,早就被乡亲们找到吃了。

我坐在地上抽烟,心里盘算着能弄点什么可吃的东西,抬眼皮看见一只松鼠在树枝上蹦来蹦去的,人都饿得蔫头耷拉脑的,它倒是挺欢实,对呀,它的吃的哪来的呢。

一定是秋天藏在哪啦,这会儿饿了就找出来吃。

那么,能藏哪呢?

我就猫在树底下,观察那松鼠,看它一会儿去哪儿找食吃。

过了晌午,估计小家伙是饿了,哧溜下了树,就往不远的地上挖起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一个栗子,抱着吃起来。

我这下明白了,原来这松鼠是把吃的埋在地下了。

我循着松鼠埋东西的地方仔细找,不一会儿,就在周围好几处地方挖到了吃的,都是核桃栗子松子什么的干果。小半天功夫,竟然挖了两大捧。

我心里高兴,又觉着对不起树上的松鼠,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活命是真的,松鼠一定能有自己的法子活下去。

这样,每天我就到树林子里挖松鼠藏起来的粮食,有时候挖的多,有时候挖的少,也有时候什么也挖不到,但勉强我们还是靠着这些松鼠埋下的粮食勉强度过了这个冬天。

终于熬到了春暖花开了,漫山遍野都长满了野菜,嫩树叶子,这些都是可以吃的东西。

在家里,我对干妈一直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毕竟干妈是好人,虽然当老鸨出身,但是她救了阿凤的命,而且她还是个心眼好,有良心的人,只让阿凤做了十年伺候人的事,就给了她一条正经出路。就冲这,我也得善待她,给她养老送终。

可我和阿凤,还是表面上和以前一样,但晚上躺在炕上却是各睡各的,那天晚上,我不肯伸手把她揽进自己的被窝,就再也拉不下脸像从前一样,把她揽在怀里了。

阿凤知道我在意,也不敢主动钻进我的被窝,我们俩人就这么僵着,一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干妈岁数大了,也没干惯家里的活,可她也是知道眉高眼低的人,不肯吃闲饭,所以村里人挖野菜的时候,干妈也踩着小脚,和人一起去地里挖野菜。

老太太话多,时间长了,和大家都熟了,就板不住说一些以前的事,话里话外的,别人就隐隐约约的能听出来老太太以前干啥的,只是谁也不能问,就是猜测。

农村里,风言风语传的最快,针眼儿大的事转眼就能说成斗大。人们添油加醋的说,干妈是城里开窑子的,阿凤是头牌姑娘。虽然是编排的话,却说中了真事。

这话没多长时间就传在我耳朵里,村里婶子大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从小就都对我这个孤儿格外照顾,所以这些风言风语一出来,她们怕我吃亏,就紧赶着告诉我了。

我本来心里就憋闷,这话一出,泥人还有个土性,晚上吃完的时候,我就冲着干妈和阿凤说:“那些肮脏事自己知道得了,别到外边瞎扯扯去,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话说完,我一摔碗出了门,闷闷地跑到老色树下抽烟。

我回来已经半夜了,阿凤躺在那,我也懒得理她,上炕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老高了我才起来。

锅里捂着饭,却不见阿凤,干妈也不见了。

我问如心如意,妈和姥姥呢?

俩孩子说,姥姥早上拿着包袱出门了,我妈刚才拿了那的小罐子也出去了。

我一看墙角,家里做豆腐用的盐卤罐子没了,心想,坏了,是我昨天话说重了,干妈走了,阿凤想不开要喝盐卤。

盐卤我知道,毒性大着呢,老东家就是喝了这东西没的。

我发疯似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和俩孩子说,让你柳叶婶子,子任大爷他们赶紧帮着去找你妈。

我疯跑出门,却不知去哪找阿凤。

愣在那片刻,我脑袋嗡嗡的,就想起老色树。

我们的新婚夜在那儿过的,我们两个孩子是在那儿怀上的。

我狂奔到老色树下,可不阿凤就在那嘛。

离远就见阿凤披头散发,眼睛呆愣愣的,正举着盐卤罐子往嘴里倒,我喊一声:“阿凤!”冲过去,夺过盐卤罐子摔在地上,抱起阿凤就往家跑。

我抱着阿凤跑进院子,边跑边喊:“子弘、南秀,快救救阿凤,阿凤喝盐卤了!”

子弘、南秀从屋里跑出来,赶紧问喝了多少,我说,不知道,应该喝进去一些了,剩下的让我摔了。

这会儿,怀里的阿凤身子软绵绵的,怎么问都不说话儿了。

子弘听说刚喝下去,劝着我说:“宗耀,别着急,阿凤刚喝下去,也没喝多少,你放心,有救,我这就给她涮肠子。”

子弘和南秀忙着给阿凤涮肠子、灌药,一会功夫,阿凤吐了东西,也涮了肠子,昏昏地睡了,子弘又给打了解毒的针,这才和我说:“宗耀,放心吧,阿凤睡醒就没事了。”

这会儿我的心才掉到肚子里,身子一软坐在地上。

阿凤救过来了,我这肠子都悔青了。

我一个大男人,就这么丁点肚量,阿凤自打进门,对我千般的好,我都忘了,就为以前那点破事,半年多不理她,听了风言风语还说那么不中听的话,搁谁谁也得喝盐卤上吊。一个女人家,从小受尽了苦,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她那么苦,我应该更心疼她才是,我怎么舍得冷落她,嫌弃她,还说那样的话伤她,还有干妈……

对,干妈,干妈去哪了?

我得去找干妈,找不回干妈,我今后怎么有脸再面对阿凤?

我匆忙的和子弘、南秀交代一声,让他们替我照顾阿凤,就冲出门去,向大道上追……

我想着,干妈听了我那些话,准是怕影响了我和阿凤的感情,走了,可干妈这么大岁数,无儿无女的,能去哪呢?

我边想边追,边自责,哎!我这做的叫啥事儿啊!

追出去七八里,远远看见了干妈的影儿,老太太提着包袱,扭着小脚,一步三摇地往前挪呢。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叫:“干妈,我错了,您老这是去哪儿啊,跟我回家去。”

干妈见着我,眼圈红了,说:“宗耀啊,你叫我一声干妈,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不回去了。我一个快入土的孤老婆子,去哪都行,走到哪儿是那儿,死哪是哪吧!只要你和阿凤好好的,我就知足了。要不是我来,你们小两口还好好的,都是我这老婆子,拖累了我闺女也拖累了你。我走了,你们好好过日子。阿凤是个好孩子,只要你好好待承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干娘说着,就又迈着小脚,扭头往前走。

我急了,跑到干娘前边,拦着干娘就扑通跪下了。

我说:“干娘,是我错了,是我不该说那些话,惹您生气,惹阿凤伤心,您走了,阿凤还喝了盐卤,您说我做这叫啥事儿,您跟我回去吧,不然我没法儿面对阿凤,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阿凤啊!”

干娘听说阿凤喝了盐卤就急了,我赶紧说:“阿凤没事了,子弘和南秀已经给救过来了,这会儿正睡着呢。干娘,您就和我回去,阿凤亏着您当年救命,才没饿死,我要和阿凤一起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我和阿凤都从小没娘,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的亲娘,我们孝顺您,给您养老送终……”

干娘抱着我哭成个泪人儿,嘴里一遍叨念着:“宗耀啊,我的儿,我的好孩子,干妈跟你回去,妈跟你回去,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我们一家子终于和好如初了。

我和阿凤改口,不再叫“干妈”,改叫“妈”。

孩子们整天围着姥姥,老太太疼孩子,肚子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阿凤忙里忙外的,伺候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我下地干活,一家子日子过的暖暖和和的。

家里多了个娘,也更有家的味道了。

找回娘的那个晚上,等娘带着两个孩子睡了,我就拉着阿凤到了老色树下。

那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我和阿凤在树底下说了好多的悄悄话儿……

那晚,我们像结婚时候一样,甜的像蜜,软的像水……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和阿凤更好了,好的像一人儿。

再也没什么能把我们,把我们贴在一起的心分开了。

经过阿凤喝盐卤这事儿,村里人再也不敢拿这事乱嚼舌头根子了。

一家五口的日子过的舒心,一晃,孩子们都长大了,村里几个大的孩子们都到外边读书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到孩子们休礼拜天才会又热闹起来。

(未完待续)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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