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味道
年的味道隽永悠长,在记忆里温润着人间烟火。
一脚跨进腊月的门槛,年的味道如邻家炝锅的调料,在空气中渐次飘散开来。与几位朋友品茶闲坐,说起年的味道,大抵是讲小时候的年味儿如何浓厚,年的味道更多是留存在大家儿时的记忆里。
在我的记忆中,浓浓的年味儿藏在我乡下年根儿的供销社里。腊八一过,村里人便陆续开始着手办年货。小时候,最喜欢跟着家人到供销社采买年货。临近年关,供销社里的货物比平时全乎得多。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供销社里的年货,在一个从小生活在乡下的孩子眼里,完全可以用琳琅满目来形容。烟酒酱醋茶、布料衣帽鞋袜、花生糖果、黑枣柿饼、烟花爆竹、灯笼年画……但凡那个年代过年所需的物品,几乎都能在供销社的蓝柜里买到。尤其是临近过年的几天,采买年货的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那浓浓的年味儿便在人们摩肩接踵的罅隙里穿梭,在供销社的货架回廊间游荡。
村里人除了到就近的供销社采买外,再就是骑车到十来里地外乡政府门前的土街上置办年货。腊月年根儿,整条街道两侧摆满了年画、挂历,挂满了大红的春联、灯笼和福字,还有烟花炮仗,各类小吃零食。整条街巷祥和喜庆,年味儿十足。
人间有味是清欢,年的味道,不是转瞬即逝的灿烂,而是细水长流的淡然。岁月流去无痕,年华却掷地有声。那些散落在曾经旧时光里的温暖,总能穿过岁月的窗棂,抚慰着一颗怀旧的心。
儿子上小学的那些年,每年春节的前几天,我总要抽出时间领着儿子在城市的街头领略年味儿,让孩子感受过年的气息。想着让孩子长大后,也能像我一样有着浓浓年味儿的回忆。其实人间最好的味道,是柴米油盐熏染着的人间烟火。老屋有人做饭,窗前有人守候,门前昏黄的灯为归来的人亮着。年的味道,让我们时时感受着人间烟火的温暖,让每一段年华,都能在时光中轻起云烟。
父亲和母亲年轻时,每年腊月年根儿都要忙年。那时候,采买现成的年货只在少数,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自家亲手做。馒头要蒸一小瓮,黄米糕要炸一大坛,还要炸丸子、炖红烧肉、做酥鸡、压粉条、滤豆腐……
腊月里,蒸锅下,油锅上的,忙得不可开交。年,就这样在父亲和母亲琐碎的忙碌里,跌跌撞撞地抱着满怀的喜庆与幸福一路走来。
而年味儿也在父母的忙忙碌碌中,渐渐厚重起来。有的年份,村前的三湖河冰层下会有鱼。腊月里,父亲和村里的叔叔大爷一起配合,凿开厚厚的冰层,从浅水里捞一些鱼,几家人分着吃。母亲将大一些的鱼做成红烧鱼,小一些的则油炸做成凉盘,待正月里亲戚来家时待客吃。其实,每个人总有一些往事,藏在岁月深处,未曾远去。它一直陪我们慢慢品味人间烟火的温情,给予平淡生活一份温暖,交付挫折人生一份清欢。
忙年时,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麻烦死了,谁给留遗下个过年。”父亲有时也会感叹自语:“年好过,日子难熬呀!”当时的我尚小,对父母的话很不理解。心想,过年这么好的事,恨不得天天过年才好。如今,父亲早已离我们而去,母亲也已年近八旬。记忆中的年味儿还留存于心底,但给过我们浓浓年味儿的双亲,人却已非。想想我们的父母,在风雨中砥砺前行,在岁月沧桑中奔波劳碌,不过是想要将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想要自己孩子的人生更精彩一些。食一碗人间烟火,饮几杯人生起落。年味儿给过我们烟雨人间的暖,也给过我们四季更替的美。几十年后,又变成人生的繁华和积累,辗转在余生的每一程山水之中。
腊月二十三,父亲在破脸盆里和好了泥。母亲将灶坑里坑坑洼洼的地方扣下来,再用软硬正好的泥巴将灶坑抹浆圆润。母亲一边抹浆,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灶马灶马你本姓赵,我家的光景你知道。上天汇报只言好,不好的事情少叨叨。一块麻糖烀住你的嘴,接神时候给你喝糖水。”那时的我,对父母泥炉子和那一番念叨并不感兴趣。我的心思就在母亲泥好炉子给我吃的麻糖上。那麻糖又甜又粘牙,嚼着嚼着,便咂摸出年的味道来。麻糖里咂摸出的年味,后来却变成了一种乡愁的味道。在我异地求学的那些年,常常化作思乡的情愫,让人慢慢回味咀嚼。有多少流连,是对深情岁月的追忆。又有多少回望,是对如烟往事的缅怀。
我上中学时,开始学着给家里写春联。腊月里,父亲帮忙裁好红纸,把小炕桌搬到大土炕上。我则盘腿坐在炕桌旁,手握毛笔,将心里想好的词句认真写到对联上。左邻右舍以及村里其他人家听说我写春联,陆陆续续地也拿着红纸来到我家。土屋里裁纸的,闲聊的,相互问询年货办得如何,一派和乐景象。而年的味道也就在这拉家常式的对答中渐渐升温。往事斑驳陆离,将岁月打磨成最美的琥珀,珍藏在内心深处。或许每个人记忆中的年味儿各不相同,或许每个人过年的故事也各自成篇,但那些往事都深藏于心底,都是我们自己不可重来的时光,足以慰藉往后余生。
大年三十那天,村里的小伙伴们新衣兜里装着小鞭炮。那时候鞭炮都是拆下来一个一个点着响,很少一整挂鞭一次连着放。小伙伴们就地取材找来葵花杆,把小鞭炮插到葵花杆头上,像步枪一样端着长长的葵花杆瞄准前方,装作打枪的样子放炮。还有把炮仗点燃,快速将一个狗食盆扣住点燃的炮仗,然后捂着耳朵跑开。猛听得一声巨响,狗食盆便炸上了天。有一年,我正玩得兴起,忽然内急,赶紧跑进旱厕解决。人蹲在坑位上,心里想着赶紧完事好接着放炮玩。那浓浓年味儿裹挟着的红火劲儿,让年少的我们感觉时间珍贵,不舍得浪费,真可谓过年一刻值千金呀。
年味儿,是岁月里的那一抹嫣红,点缀着一度春秋。烟火的那一束流光,炫亮了刹那芳华。斟一盏岁月沉淀的芳香,细听时光的呓语,剪一段烟火人间的过往,把浮躁的心放入流年的回忆里安暖。
“春晚”刚举办的头几年,我所在的村子电视尚未普及。三个姐姐吃完年夜饭后,相约着到亲戚或邻居家看“春晚”。家里只剩父母在忙着什么,我则时不时到院子里放一两个炮仗。姐姐们走后,家里有些冷清,我便央求母亲去亲戚邻居家叫姐姐们回家陪我玩。姐姐们被硬生生从电视机前拉回家,心里很不高兴。母亲于是便想着法子让孩子们高兴起来。一家人围炉夜话,吃着零食守岁。再后来,我家也买回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姐姐们再也不用跑到别人家看“春晚”了。
一家人围坐一起,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一起守岁。那些年的除夕夜,我们守着温暖的人间烟火,守着古老的风俗和祖辈留下的融于血脉的文化情缘。守着故乡缓流的云,低语的风,也守着横平竖直、外圆内方的做人规矩。
有着年味儿的光阴,是岁月里开着的一树繁花。风一吹,暗香盈袖,用心回味,便能装帧成画。用情书写,便是一首怀旧的诗。若念起,是满满的回忆,是经年的感动。
每年“春晚”主持人读倒计时的时候,父亲便从火炉内夹出一块烧红的炭火,到院子里放到早已垒好的旺火堆里,软柴一下子便引燃,木柴加炭块垒作的旺火堆很快便火苗上窜,熊熊燃烧起来。父亲走后,点旺火的事自然由我来承袭。只是在每年点旺火时,总会想起那个带给我浓浓年味儿的人。如果父亲还在,年味儿中幸福的味道定然会更加绵长且温暖。
旺火着起来后,全家人都来到院子里。我和儿子将早已摆放在院子里的烟花渐次点燃,村里好多人家已然开始燃放烟花。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抬头仰望,烟花满天,璀璨耀眼的礼花彩装着夜空。年味儿,在这一刻得到空前的释放与升华。小院的礼花告一段落时,母亲将家人过年新买的大红内衣抱在胸前,让我们跟着她,围着旺火堆正转三圈,再倒转三圈。母亲将大红内衣在火堆前烤一烤,意为除秽纳新,接福平安。
漫天烟花,绚烂了片刻繁华。曾经烟火人间的年味儿,早已成为我们心灵的驿站,陪我们走过山水几程,风雨几程。踩着光阴一路前行,将年味儿浸入寻常生活,让人间烟火轻煮岁月,让每一程的山水故事,都泛着年味儿累积的清香与繁华,治愈着前尘往事里的沧桑。
年味儿是一种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血脉的传统文化,是团圆、喜庆、祝福、祥和交织与升腾出的一种气息。这么多年,每一年的春节,我都是与父母一起过。父亲走后,每到春节,我带着妻儿有时回乡下母亲那里,有时将母亲接到城里。有家人陪伴的春节才有年味儿,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离家在外面过年。一次,一位朋友说起有一年春节,他因事滞留在外地回不来,那个年过得一点年味儿都没有。异地他乡的年夜,烟花满天,但他觉得那些热闹与炫烂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我默默听着他的讲述,心底深深懂得,年味儿是一种淡淡的乡愁,是一种只有在故乡的家里才能发酵的情愫。
或许是从小对春节太过于期盼和重视,每年除夕一过,总有一种淡淡的遗憾,觉着这么美好的一个年节就这样短暂地过去了,总觉着意犹未尽。然而,年总是这样,隆重而来,悄然而去。一年又一年,丰富了记忆,苍老了容颜。迎来了春光,送走了冬寒。
轻描岁月沧桑,淡写光阴似箭,很多往事已是此去经年。推开岁月那扇斑驳的门,许多年华终被渐次搁浅。那些曾经给过我们快乐与幸福的年味儿,如锦瑟年华般归书入画,而留下的欢乐与笑靥就在记忆深处温暖着余生。
(2023年1月2日写于大成逐鹿会)
图片/网络
作 家 简 介
韩平,内蒙古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1971 年 11 月出生,内蒙古包头九原人。1994 年 10 月参加工作,先后供职于团区委、区委组织部、乡镇、街道办事处和发改部门。曾在街镇、部门基层一线担任领导,城乡基层工作与生活阅历丰富。性随和、喜随缘;言有物,语风趣;好静思,善顿悟;尚淡泊,轻名利。从政之余,偶或写作自娱,无甚章法,唯文风朴实耳。2021 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个人文辑《城里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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