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春
人的命运真是说不清楚，有人靠奋斗，有人靠人缘，有人完全是靠撞大运。九春是我们村的一个媳妇，我不知道她何以看上他丈夫这样一个家庭，公公是个酒鬼，又懒又好吃，有一块钱五毛钱，都要去打几两酒买盒烟回来。这当然是说二三十年前的事情；婆婆是个病秧子，一年到头嗽个不停，走三步路要停下喘两口气；她的男人呢，同他父亲一样，爱酒如命嗜烟如命，虽说在供销社谋了一个杀猪的活计，一个月有二十多块钱的收入，但月月入不敷出，供销社里可以赊账，但终究是要还的，到了年根还不上，家里那口过年的猪就得抵账了。
日子就这样苦熬着。她丈夫三十二岁那年，有天给人杀猪，喝酒喝多了，脑溢血死在了半道上。其时她的公婆己过世了，留下一个叫旺发的十八九岁的小叔，她自己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
对九春，村里人也一筹莫展，让她另找婆家罢，拖着两个孩子，还有几千块钱的债，难得很。有人倒是出歪主意，说叫小叔子续上算了，这种事，从古至今多得很。只是没法开口，旺发毕竟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年纪也差十来岁，有些离谱，这事扯来扯去，没个结果，村里人说到底各忙各的，就放下了。
其时已分田到户，到了年底，村里人一看，九春家过得还不错，稻子麦子红苕样样不少，吃的没问题，养了一头大肥猪，过年的肉也有了，家里还种点茶叶种点茯苓，多少也有些收入，两个孩子没辍学。
大家都说，且莫小看了这个小叔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个做事的料，不抽烟不喝酒，比他爸比他哥强了十倍，身柱子也大，一米八多，五大三粗，十八九岁年纪，可挑两百多斤。他和嫂子处得也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竟把个小家整得红红火火的。村里人一看，这事有门，大家商量着过了年，上门说去，办了这事。
年刚过完，大年初二的早上，九春提了一块肉，到本家的五叔家拜年，五叔在村里德高望重，又是村民小组长，说话算话。九春把自己想嫁给小叔子的话直接说了，又说小叔子也乐意，要五叔主持主持。五叔听罢，大喜过望，当即应承。
正月十五的那天，九春在家里摆了两桌酒，请了村里的干部，左右邻居，又请了父亲母亲和叔伯兄弟，大家作见证。小叔子也当面表态，愿意跟嫂子过，侄儿侄女本是自家的孩子，跟自己亲生的一样，要好好培养。此时，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妇联主任出来说话了。她说，你们自主结婚是好事，村里支持，但有一条，按计划生育政策，你哥有两个孩子了，你们结婚后不能生育，能做到吗？小叔子说，我们商量好了，我们不要孩子，有这两个就够了。
自此以后，两人干劲更大了。那时刚兴起到外地打工，旺发觉得家里田地少，没多少事，耗在家里划不来，就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了。在工地上，旺发是架模工，他力气大，别人拿一块模板他拿两块，别人拿两块他拿四块，包工头也爽快，给他一倍半的工资。儿子长大了，同他一起去打工，那年春节，我见着旺发，问他一年的收入，他说，爷俩吃的喝的不算，回家拿了十七万。我笑着说，比我当干部强多了，我一年才拿五六万块钱。
对于旺发的力气，我有些好奇。有一回，我问旺发到底能扛多少斤能挑多少斤，旺发笑笑说，三百斤左右吧。前段时间碰到一个邻居，说到旺发的力气。他说，有一年他同旺发到山里扛树，当时有一段树料特重，没人扛得起。旺发说，我来试试。大家帮助把树竖起来，旺发扛上就走了，到了目的地过秤，一称，竟有520斤，众人无不惊得伸出了舌头。我以前看《三国演义》《水浒》等，说李逵的铁锤有多重，说鲁智深倒拔河杨柳，总以为是戏说，将信将疑，知道旺发扛起了520斤，我似乎信了。
旺发成亲的第二年，九春怀上了，对于这种事，旺发没经验，没看出来。九春心里很矛盾，按原来跟村里的约定，她不能怀孩子；但一年多来，旺发对两个孩子，比亲老子还亲，吃的喝的用的，事事安排得妥当，上学读书的费用，没差过一分钱，加上旺发这么年轻，有个自己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九春把怀孩子的事告诉旺发，旺发没半点迟疑，要带九春去医院打掉，九春要旺发好好想想，旺发说，原来跟村里说好了的，不能变，变了也对不起两个孩子，带着九春去医院打掉了孩子。好多年后，我曾就此事问过旺发，旺发说，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做都说不清楚了，哥哥的孩子，同样是我家的血脉，好好养，一样的。旺发对我说：叔，这个事我不后悔。旺发说的没错，老大出嫁后，虽然远嫁到安徽，每年春节前，都要带着老公孩子来看望两个老人，吃的喝的穿的一样不差，把叔叔打扮得上下一新。邻居们都说，这孩子比亲女儿还亲。走的时候，对弟弟千叮咛万嘱咐，要把叔叔和妈照顾好。
旺发十分痛爱儿子，觉得打工太苦，架模太苦，就跟媳妇和小孩商量，想让儿子学门手艺，一来可靠，二来轻松一点。儿子想了想，说要学厨师，旺发觉得好，上了厨师学校。毕业后，在镇上的酒店当学徒。小孩很努力，两年就出师了。其时，旺发手里攒了五六十万，就拿了二十万盘下了一个餐馆，让儿子做。儿媳当服务员，妈妈带孩子兼打下手，小馆子就开起来了。
旺发给九春带来了幸福，九春也更爱更心疼旺发了。旺发力气大，饭量也大，爱吃肉，到了中年后，也喝点小酒，九春把生活安排得好好的。有次九春吃饭出来，我问吃什么菜，九春说，一碗腊肉，一碗炒猪肠，两个青菜，外加鸡蛋汤。我说，比我的生活好多了。九春说，旺发年轻，活路重，不多吃点撑不住。
看到馆子生意不错，家里的事也不少，九春不让旺发外出打工了，要他在家里帮忙。帮忙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外面打工太苦太累，他怕旺发苦着累着，在家互相有个照应。旺发是个闲不住的人，有点空闲就找事做，回家吃饭，见饭没熟，也要扛上锄头到菜地锄锄挖挖。去年，旺发除在外做事外，还种了四亩稻子，收了五千多斤，家里吃的有了，餐馆吃的也有了。旺发还搭空种茯苓和茶叶，一年也有几万块钱的进账。
去年年底的时候，在镇上给儿子买了房子，给儿子在镇上安了家，一来在镇上做事方便，二来孙子要上幼儿园了，没房子不行。老两口在乡下家中，种田种地，种茶叶种茯苓，镇上餐馆有进账，家里有收入，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其乐融融。今年春节后，旺发告诉我，他把存款转到了农村信用社，农信社送了36壶油。旺发说，两年不用买油了。旺发没告诉我他存了多少钱。
村里人都说，九春苦尽甜来，有福气啊！也有人说，九春运气好。后面的话没说，啥意思大家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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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邬兴本，湖北人，在部队和地方从事宣传工作，报刋杂志编辑工作，曾在《美文》《报刋文摘》《文汇报》笔会《羊城晚报》花地等发表散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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