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洋槐林（一）
清泉||江苏
20岁之前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几乎都是在农村的耳目闭塞、烟罩雾锁、酸土涩壤、萧墙凄院里度过的。游走、忙碌、奔命、挣扎于农村生活的春去秋来、星移斗转里。闻着只有农村人才能享用到的炊烟味，嗅着只有农村人才能拥有的水土气，听着只有农村人才能聆听到的狗吠声，看着只有农村人才能目睹到的牛羊群，踏着只有农村人才能通过的田间径，过着只有农村人才能生活的清贫日……这些切身的经历和深刻的体会不得不使我对农村生活有着别样的认知和精准的定位——土生土长、千确万实的农村人。后来，因工作的需要，理想的鼓动，生活的促使，虽然我走出了偏之一隅的农村，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城镇，奔向了霓虹璀璨的城市，但是依然保留着对农村生活那份特殊的眷恋和热爱。而这些眷恋和热爱也没有因外界的客观因素或是主观因素的改变而改变。相反，随着时间的消逝和推移而愈浓愈烈。我眷恋、热爱家乡绿树抱村红翠点；我眷恋、热爱家乡小河流水璨似柔；我眷恋、热爱家乡春风野水秾花发；我眷恋、热爱家乡瓜藤满架芳草萋……都说时位之移人，环境之变人，条件之引人，可是时势地位、舒适环境、优越条件在我这里却时常遭受到了漠视和冷遇，行不通。在诸多的撰文叙事中，曾经经历农村生活的往事皆是我不折不扣的主打话题，绕不开、躲不过、避不掉。也许，“农村”二字早已为我设置规划了一个跳不出的圈子。
尽管只有20载农村生活的经历，但是在我的身上却背负了太多农村生活的印象，刻下了太多农村生活的印迹，留下了太多关乎农村生活的故事。我熟悉农村生活的大事小物、大情小景、大路小径、大鹅小鸭、大豆小麦，这些就像熟悉我的左眼右耳、左手右脚一样。那弥散在农村上空的乡土气，那遍布于周身的农民味，在我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浸入了肌肤，注入了骨髓，融入了生命。在我的身上，永远穿着农村人为我量身定制的外衣。既然穿上了这身外衣，我就从未想过要把它脱下来，如若哪一天发霉变质了，家乡也会以魂牵梦萦、日思夜念洗净漂白。
随便挥一挥指尖，捋一捋回忆，都能娓娓道来许多耳熟能详、如数家珍农村生活的情景。拉过载有麦子、玉米、花生、黄豆、高粱、粪土等重物的平板车；到农田里施过肥、除过草、间过苗、打过药、浇过水、泼过粪；到田地里插过秧、撒过种、犁过田、起过山芋、拔过花生、砍过芝麻、摘过西瓜、挑过猪草、捉过害虫；到村庄东面或西面的树林里放过牛、赶过猪、捡过柴、拾过枝、拾过粪；到七八公里以外的村庄铲过土、筑过坝、围过堰、挖过渠、铺过路；到洪泽湖里捉过蟹、卷过鱼、下过钩、采过莲、捡过螺、捞过草、赶过牛。总之，家乡村民们做过的活，干过的事，我基本上都干过、做过，这些诸多饱含沉重的活事无不让我为之付出了太多的筋疲与力竭，至于精通不精通，娴熟不娴熟，我是缺少自信的。但也有一种活让我建立了超强自信，那就是与母亲一起摘树叶。
提起摘洋槐树叶，我首先得感谢生长在家乡河坡两岸那枝繁叶茂、高大粗壮、连片成场的洋槐林。如果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洋槐树林对于家乡的人民来说，可谓是靠林吃林了。不仅长年累月给村民们带来了靠林吃林的巨大实惠，还帮助村民们度过了一段难以为继的生活。于是，有关洋槐树林的事情时常若隐若现于心底，直至今朝一倾为快！
洋槐树浑身都是宝。无论是一茎一干、一根一系，还是一枝一叶、一花一朵，它的价值皆是可扬可赞的。
河坡上直立挺拔的一些洋槐树被林场安排的伐木工人齐根砍伐拖运走了，只留下一个个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这些奇形怪状的树根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们也会招致一部分村民们的朝思暮想。原来，村里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会利用农闲，也就是秋末冬初的时候推着平板车，带上铁锹、斧头和洋镐把树根从坚硬的黄泥土里挖出来运回家晾晒干，以便日后“丰富”着用。
村民们到河坡上挖树根，有独自一个人挖的，有兄弟俩人或兄弟三人协力挖的，也有父子俩或父子三人合作挖的。有时一天可以挖几个树根，有时一天只能挖一个树根。工作量是意想不到的那种大，挖到精疲力竭是常有的事。幸好挖树根的村民们并不把每天挖多少树根计较于心上。对于挖树根是持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态度的。可以挖一天，歇一天；可以挖一天，歇两天；可以挖两天，歇一天；可以挖两天，歇两天；也可以……总之，挖多挖少丝毫不影响每天愉快的心情和生活。村民们挖树根时，可以挖一会，歇一会，可以坐在树桩上抽根烟或是拿起随身携带的水杯喝口水；天晚了，第二天接着挖，很少有半途而废的。
挖出来的树根用板车运回家散放在院子里或是院门外。它们一个个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好像一个个龇牙咧嘴的怪物、猛兽。村里一些胆小的孩子晚上到外面玩耍，冷不丁被它们吓着是常有的事。这些树根晒干以后可以用镐头、利斧劈成条形或块状的柴火烧锅做饭，也可以待到寒冬腊月大雪封门的时候生火取暖。一棵大树根可以在屋子里熬上一天的星火也不熄。屋子里有了点燃的洋槐树根取暖，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暖烘烘的热气，就跟春天提前到来了似的。爱耍喜闹的孩子们玩饿了，还会拿出一些山芋放于燃烧的洋槐树根里烧烤，不一会儿的工夫，香喷喷的烤红薯味就填补了整个房间，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个满鼻、撞个满怀。
洋槐树的树干，它的用途就更为广泛了。村民们会依据洋槐树干的长短粗细来给它量身定制出各式各样的物具。比如农村人家用的桌椅、板凳、堂柜、碗橱、书箱、木犁、田耙、叉柄、房梁、门板、锅盖、车架、凉床、嫁妆、木船……还有河下渔民用以撑船的船篙或围网的立柱都是用洋槐树的木料做成的。这些洋槐树不仅能就地取材，做出来的家具、农具等还经久耐用，为村民们节省了不少额外的开支。用不完的树干还能卖给那些上门收买洋槐树的人，为振兴家庭经济增添一笔可观的收入。当然，洋槐树干的用途不只局限于我文中提及的一二。
春天，河坡上的洋槐树开花了，开得热烈，开得奔放，开得秀气，全个村庄都被浓烈的槐花香包裹着，笼罩着，馥郁着。村民们不论是出门，还是入户；不论是日出而作，还是日落而息，都会遭遇到扑鼻洋槐花香的“侵扰”或“袭击”，这也成了家乡人们的专利和独享；到了夜晚，顽皮淘气的孩子们也总会带着一身的槐花香钻进温暖的被窝，伴随着甜蜜的梦香酣然入睡。这个时期，村庄里的一切都是香的，村里的池塘是香的，村里的菜园是香的，村里的牛槽是香的，村里的猪圈是香的，村里的鸡舍是香的，就连那站立不动的鸡猫鸭鹅，浑身上下也都散发着洋槐的花香。洋槐花香渗透到村庄里里外外的每一个角落。
我爱春天，更爱春天里乡村周身洋槐花香的味道。
春天里的村庄就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头上戴着珠花玉蕊一样，显得愈加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一些天生喜欢把美洋溢心头的小娇妮总会有意无意地学着村庄的模样，采摘上一两朵洋槐花别在胸前或是戴在耳上。瞬间，灿烂在她们的脸上绽放，融入了家乡的千娇百媚中。
天然的绿色食品，洋槐的格外恩赐，村民们岂有错过不珍惜的道理。村民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把开在洋槐树枝头的槐花采摘下来。采摘下来的槐树花先是用水把它洗净，放到锅里煮一煮，捞出来，放在簸箕、大匾和床席上晒干，然后精心地收藏起来。冬天来了，村民们会把珍藏的干槐花拿出来烧汤、制饼、蒸馒头、做面糊……这个时期，洋槐花成了每家每户餐桌上的主打食料。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嘴里似乎还留有槐花香的味道呢！
感恩河坡上的洋槐林，给家乡的村庄带来别样的风景，给家乡的人民带来异样的情怀。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马发军，男，笔名：清泉。江苏省常州市小学语文高级教师。江苏省市作家协会会员。乡土文学全国抗疫征文大赛二等奖。平时喜欢畅游书海，激悦文字；任心灵在文字里自在游走，任思绪在文字中自由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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