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天
又到一年的夏季，我行走在城市的街头，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裹着热浪袭来，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急匆匆地走入商场。商场的冷气给人们带来凉爽，然而这冷气越是强劲，我就越发想念儿时故乡的夏天。
我故乡的村庄在苏南溧北丘陵地区的边缘，小河绕着村庄走，清清的河水经年不息地流淌，滋润着一望无际的田园。每到盛夏，稻田里的水受烈日暴晒发烫，正是水稻发育生长的好时候。爸爸待到水稻分糵够了，把稻田里的水放干，让稻田断水干旱一段时日。爸爸是种地的好把式，大伙们为生产队的农事经常向爸爸咨询。爸爸告诉我这叫“烤田”，稻根下稀泥晒干直至裂缝，人走在水稻田里脚不陷入泥中，这田才“烤”得恰到好处。经过“烤田”水稻不再分蘖，等待着孕育稻穗。在迎接夏的季节里，收获金灿灿的稻谷。这夏天是为秋天而来，这水稻是为秋获而茂盛。
故乡的夏天常常会下雨，这雨下得最漫长的是梅雨，有人也称为“江南第五季”－－梅雨季。当老屋后面的梅子黄时，密密的雨点洒落在天地间。满村的竹林间便生出许多幽凉之意，见缝插针向人袭来。漫天的水声潺潺，好像连接着村边的小河，处处云雾迷蒙，笼罩着无边的田园。进入盛夏的雨，总是突如其来，门前谷场上晾晒的麦子来不及归仓，被雨水淋湿的麦子，一夜醒来“胖”得更加饱满。有时候忽然天昏地暗，雷声大作，好像要击断了远处乱坟山上的参天大树，狂风夹着暴雨从天而降，在田地里干活的人们猝不及防纷纷向家里跑去。那头上戴的遮阳芦苇凉帽，被狂风吹起，在伸手去捉的瞬间却飞向远方。这雨刚下到地面起水，就突然停了。雨过风起，村边荷塘里那几朵荷花香气随风而散，闻着这荷花清香竟把刚才雨的事忘了。那荷花在水中亭亭玉立，大雨刚歇那蜻蜓便急不可待的站上花头，美丽的影子倒映在水中。使我想起“倒影不随流水去，一生相伴到深秋”的优美诗句。不识荷花的孩童，错把芡实当莲蓬，被戳得满手是血，哭着回家找妈妈。这一阵倾盆大雨过后暑气顿消，然而却孕育着更热的一天。夏天的雨是不讲理的，有时候缠绵得像初恋的情侣难分难舍，有时候又似莽撞的孩子横冲直撞，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留一丝情面。
故乡夏天的黄昏绚丽多彩。那个快要坠落的夕阳，还有那镶嵌在天边的火红晚霞，沐浴着村边的山冈，沐浴着归来的农夫与老牛，还有不歇的蝉鸣声，是一幅美丽的江南黄昏画卷。在家里躲了一天高温的大人小孩，黄昏时分走出户外。大人们去庄稼地除草施肥，摘收瓜果。小伙伴们成群结队的涌向村西边的山冈，有的捉知了，有的割青草。我拿着长长的竹竿，在竹竿的顶端粘上一团面粉糊，悄悄地把面粉糊粘在知了的翅膀上，知了就被活捉。有的小伙伴在竹竿的顶端插上用铁丝做成的小圆环，在早晨露水未干时收集蜘蛛网，藏在阴凉潮湿处等到捉知了时大显身手。那蜘蛛网粘力十足，只要贴上知了的翅膀，知了就闭嘴投降。我只顾捉知了，那竿子捅到茂密树叶掩映着的马蜂窝，金黄的马蜂一群袭来，吓得伙伴们仓皇逃窜。我们几个跑得慢了些，额头、脖子、手背被马蜂蜇的肿胀起来，像是长出了“馒头”。夜色袭来山冈上蝉声四起，像是一支夏夜的乐队在歌唱。
蝉鸣蛙声好似天籁之音，缺了蝉鸣蛙声就不能称之为夏夜。那蝉鸣居高声自远，非是藉夏风。那蛙声在稻田里连成一片，弥漫故乡的夜空。你循蛙声而去，蛙声离你那么近，但又那么远，你感觉就一伸手的距离，但这一伸手的距离却永远在。青蛙非常警觉，你走近时那怕只一点响动，它便跳得无影无踪。夜晚家家户户在门前纳凉吃饭，悠着蒲扇。即使在这个时候，妈妈也不会闲着，一边纳凉一边洗着全家老小刚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我跟着哥哥姐姐们去玩“抢龙抢尾”游戏，吸引了村里的许多小伙伴。一人扮演抢人者，一个强壮的小伙伴当龙头老大，其他人全都在龙头老大身后排起一条长队，只要被抢走一人即为输，时常在晩上玩着乐此不疲。村外稻田里灭蛾灯如星星闪烁，白天蛰伏在稻田里的飞蛾被灯光吸引，纷纷向亮处飞来，掉落在灯下的水盆里，被盆里浮在水面的灯油粘住动弹不得，待到来年虫害少，又一个丰年在望。稻花香时的青蛙最肥，晚上我跟哥哥打着手电筒去水沟边、池塘边捉青蛙。手电光聚焦照射，远远的看到青蛙白白的腹部，青蛙在手电光照射下蹲着一动不动，我们悄悄地靠近，伸手敏捷地捉住。那时生活艰苦，吃上青蛙算是开荤，是件开心的事，最有趣的是灶膛煨青蛙更加好吃。大慨现在无论到哪里，也吃不到那样的味道。
记得那一年夏天，村边小河对岸的西瓜地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数不清的西瓜。那令人馋涎欲滴的西瓜，似乎猜到我们的心事，在向我和小伙伴们发出挑衅“我就躺这儿，你来采啊。”白天是万万不能，瓜地边的草棚里有个老头在看守，那老头耳朵有点聋，但眼睛亮着呢。据说他那双眼睛，晴天可以看百里。老天爷没给他一双好耳朵，却给了他一双好眼睛。当夜幕降临，天空一片黑暗，我们开始行动起来。为防止老头发现，得想办法把老头骗走。小伙伴张二狗平时鬼注意最多，他让我们悄悄地游过小河，潜伏在河岸静静等他回来。没过多久，老头瓜棚里的灯不亮了，人也向村里走去。我们几个兴奋得不等张二狗回来，便摸进瓜田用脚踢，踢到大的瓜搬了就走。我们很快就得手，每人抱一只西瓜又游回小河对岸。我们问张二狗是怎么把老头弄走的。张二狗说他偷偷地接近瓜棚，摸到老头身后，在他的褂子、裤子上放了几只绿毛洋辣子。不一会老头浑身又痒又疼，衣服脱的只剩一条裤衩灭灯回家换衣服去了。我们都指着张二狗骂“你这样太缺德，以后不跟你玩了。”张二狗自知做的太过，第二天偷了他爸爸的几支香烟给老头赔罪。老头只是笑笑，叹息道“想吃西瓜了吧，快到最边上那垅去采，今天再不采下，太熟的西瓜要炸在地里了。记住挑大的采。”“要快点，别给队长看到。”后来我们长大，老头连看西瓜的活也干不动。记得在一个夏天，我们几个曾经的小伙伴相约带上西瓜去看望老头。
进入大伏天，村边小河里的浑水退尽，只剩半河浅浅的水，那水清澈见底。小伙伴们夏天都是在水中泡大的，那小桥就是跳水的好地方。我们几个排着队，站在小桥上，轮番往水里跳。我是最笨的一个，跳不远还常常横着跌倒在桥下河水里，溅起冲天的浪花，把大家乐的合不拢嘴。我们在小桥上跳水时，村里小丫头们远远的躲着，骂我们不知羞，光着腚上桥。邻家妹妹向我说：“小哥哥你以后再这样，等开学了我告诉老师。”在河里的小伙伴们人手一只从家里带来的小木盆，沿着小河向前方游去，去那片浅水湾摸河蚌。摸河蚌是我们的拿手好戏，站在齐脖子深的水里，脚在河泥里游动，轻轻地踩到薄薄的硬硬的“宝贝”，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用手把这“宝贝”从泥里挖出来，个把小时就可以摸到几十只河蚌。那个时候环境好，河里没有碎玻璃，没有废铁器，更没有建筑垃圾，那硬硬准是河蚌。河蚌炒韭菜，河蚌炖豆腐，是故乡最常见的菜肴，大自然的馈赠养育了我们。奶奶常说“要吃肉肉自下海”，大意是要想得到好吃的，就必须靠自己动手，这通俗的道理一直影响着我。今年清明节回去从村边走过，那条小河还在，那座小桥还在，只是原来木桥变成了钢筋水泥桥，再也寻不到原先木头小桥的景况。
故乡的夏天万物葱茏，天空辽阔，白云悠悠。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染红天际，越过山峦，霞光笼罩着我的故乡。微风吹过，农家粉墙黛瓦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随风飘散的无影无踪，摇曳的树丫、飘动的稻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如今想起来历历在目。我走在一望无际翠绿的田野间，近看小桥流水，远看云卷云舒，在夕阳西下时，牵一束霞光织成乡愁。
我爱故乡的夏天。
2023年6月26日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郭志松，1965年9月生于江苏溧阳，1984年入伍，2003年转地方工作。工作之余，常有即兴之作，擅长于抒发生产一线劳动者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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