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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故乡的原色


故乡的原色    

    夜色沉沉,令整个村庄陷入了孤寂的境地。山村的牲畜们睡了,人们也睡了,村庄也睡着了。唯独田野里的蛙鸣越发肆意张扬,从稻花香气中飘来,连续不断地撞击我的鼓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蛙鸣收拢了月色,渐渐隐退了。
   浅寐中,突然,被一阵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惊醒了。我侧耳静听,这不是脚步声,也不是捣鼓家什的声音。这种声音好熟悉,它从窗外徐徐地飘来,落在窗棂之上,继而落在我的枕边。哦,埋藏在我童年记忆里的生活片段被这声音唤醒了,那是菜刀与一块木板相互碰撞的声音。刀口仿佛有些钝了,才会发生如此激烈的斗争。木板大约有好几厘米厚,它静置在秧盆里,被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斩落了好些木屑。一片片牛皮菜被一只大手捏住,按在凳子上,等待着上断头台那般悲壮。转眼间,手起刀落,牛皮菜被切得细细的。哦,那是父亲在剁猪食呢,他怕委屈了小猪仔的胃。
   这样的声音,从我童年的梦里就响起,直到今天,足足响了三十年。我循着这熟悉的声音,悉悉索索趿着拖鞋下了楼。我知道这声音是从新建小楼后面的老房子里发出来的。
   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是一场由父亲独自演奏的音乐。背景是东方喷薄欲出的黎明,舞台就是摇摇欲坠的破败棚屋,独自一个人的表演,心无旁骛,全神贯注。没有镁光灯,没有伴奏,没有喝彩,有的只是窗外那一颗行将湮灭的启明星。
   我下意识地探过头去,躲在门后,静静地看着,听着。只见父亲坐在小板凳上,弓着腰手起刀落地剁着牛皮菜。他那佝偻的背,已经弯成残月了,透着微弱的灯光,越发地残缺。
   父亲真的老了,可深陷的眼窝总是射出一种不屈的目光,似乎在寻找一种支撑的力量。他从来不在乎头发是否被岁月染白,也不在乎脸上皱纹是否形成沟沟坎坎,更不在乎衰老的身体是不是日渐萎缩。
   曾经的父亲,也是个帅气、棱角分明的美男子。勤劳朴实是他的标签,在我们当地,不少人一说起他,我们姐弟仨就会骄傲地说,那是我的父亲!
   只是,父亲衰老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我们成长的节奏。我们总是在前面不停地跑啊,跑啊,他在后面慢追紧赶,累得气喘吁吁,终究还是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于是,我们长大成人后,纷纷离开了父亲筑下的巢穴,飞向天空,飞向异乡。后来,姐住在县里,我和弟住在市里,五个人各自安身立命,咫尺天涯,只剩下年迈的父母住在老屋里,怀着思念儿女的心,倚门而望。
   岁月恰如一叶扁舟,摆渡了父亲的人生和命运,也承载起了我们仨的未来。那时候的苦与疼,不会那么轻易烟消云散,它揉进了我们的心里。所以,我一直保持着那样的感恩。因为,生活的残酷压弯了父亲的身躯,日益萎缩的身体再也长不出翅膀了,他已经老了,已经瘦了,干瘪的现实,无论如何也支撑不起梦想,再也飞不起来了。
   父亲的半世浮生,是合着满腔的爱与责任,全部奉献给了这个家,奉献给我们仨儿女,还有我们的母亲。
   我抬起头仰望黑洞洞的屋顶,不让眼里的泪滑落下来,我怕眼泪一掉下来,会砸出一地的忧伤。我要采撷一朵洁白的云横扫过往的阴霾,然后,用力地微笑。
   ……
   父亲并沒有听见我的脚步声,仍专心干着他的活。这个苦差事,父亲已揽过来已有三十年了,沒日没夜地拼命干活。三十年,一万九百五十天,从未间断,从凌晨四点,准时响起。
   母亲患病以来,通常早睡晚起,静心休养。而父亲每天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马不停蹄地做家务,诸如煮饭、洗衣、喂猪、喂养鸡鸭鱼等等,所有琐碎的家务活全落在他头上。他也有焦躁不安的时候,但极力克制岁月对他的残忍。
   天未透亮,周围潮湿,显得如此晦暗,他的双手,双脚就开始劳作,从来就不曾停下过,正是这样的奔忙,才让我心生哀伤。

   我知道,黎明前的光明与鲜亮,总是踩着父辈的脊梁,慢慢地等天边那弯月渐渐隐去,然后,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霞光万丈。
   也许,某一天,这样的剁猪草声会渐然模糊。甚至会戛然而止。为此,我不能打扰他的岁月,不能惊扰那阵阵声响,更不敢惊扰屋顶那抹倔强的炊烟。
   我蹑着脚,仓惶地逃了出来,往后院奔去。抱点柴禾,准备动手为父母做顿早饭。
   晨光微晞,带着露水的庄稼安详地扎根在泥土中,天边那道微光开启了一天的美好。我站在池塘边凝思,极目望去,满地绿盈盈。
   父亲是个惜土如金的老农民。田垅上,那一排排站立的庄稼正是父亲的作品,它们等待着晨风检阅。四季豆、西红柿、黄瓜、辣椒、茄子、玉米等等,都像父亲手里的孩子,个个忒争气,趁着时节,拔节生长。
   生机盎然的柠檬,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些青涩的崽儿,躲在时光的背后,饱饮风餐雨露,静等风和日丽,洒下满树的芳香,以回馈父亲的恩德。
   梨树们也不甘示弱,舒展着筋骨,吐着崭新的叶子,努力地抬起骄傲的头,瞧,我也可以做到一心向阳。
   而塘中,那不安分的鱼儿则是父亲挚爱的宝贝。它们似乎只有七秒的记忆,伸着头在水里吐了一圈又一圈的泡泡。它们肯定不知道有双眼睛正热切地看着它们,希望它们能为父亲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当我一脚踏进故乡的土地,便注定要饱蘸诗意为村庄涂抹上唯美的色彩。父辈,是站立在黄土与太阳底下的原色,那一抹抹瘦影总在日出与日落里来来回回。仿佛他们永远忙着收割,忙着收拢一年又一年的汗水……
   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已经亮了。满树的鸟鸣,跌落了下来,我便匆匆收起了满怀的幽思,抱着一捆柴禾,迈进了平凡的烟火世界……



作者简介叶墨涵蜀中女子,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国林业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社团副社长。从事建筑行业,业余喜好写作,作品散发于《山东文学》《辽河》《华东文学》《诗歌周刊》《散文诗世界》等期刊。崇尚作文如做人,虔诚、坦然、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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