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遥远的裸色的幸福
题记：对我来说，贫穷是太过遥远的回忆。它沉睡着，是一粒干瘪的稻谷。剥去它沉重忧伤的谷壳儿，里面躺着属于一个孩子的，细弱的，裸色的幸福。那是一种极其珍贵的，也是今天的孩子们难以理解的幸福。它如一粒长效药，已经并将持续影响我的整个人生。
兜里常常干净得摸不出一分钱
本子、铅笔、橡皮擦只卖几分
却是考试和做作业才请得起的贵族
铅笔尖轻轻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像夏日的蝉贪婪吮吸着甘露
书写时像犁在耕地
交作业像土地交出珍贵的粮食果蔬
日常最亲密的搭档是小黑板和石笔
黑板上梦游般晃荡着稚嫩的白色笔迹
晃荡够了的字们会了无痕迹的返回甜睡
剩下光洁如新的小黑板独自静候下一轮相聚
那时对小黑板的依恋程度绝不输给
今天的智能手机
耕犁划过一页页奶油色的田地
连作业本那湖蓝色的封皮也时常爬满耕过的痕迹
像拓荒者把边边角角全部开垦成自留地
铅笔头和橡皮擦在她手下走完一生的路
而本子却顽强再生这做法还很流行——
写满了一本再花费时间和力气擦净
让一整本碳色字迹归零后再出发上路
看着一行行字们花瓣一样再次落满纸页
就好像消逝的生命在笔下奇迹般重生
有时擦着擦着就擦破了一张纸
她会忧伤得像从河里捞起莫名死去的小鱼
羊角辫，小板凳，军绿色挎包
乡间小路上每天鸟儿一样欢飞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村庄以外的世界什么样
不知道烦恼是什么，诗歌为何物
她像春天的野草般疯长
安静时喜欢写写画画
风一样逝去的公元1979年
风一样的一年级小姑娘
快乐的种子被她播撒得遍地发芽
那时教室里没有成套的课桌椅
只有自家小板凳和丑陋的矮桌
那时空气不错，水质很好
渴了就一窝蜂跑到水龙头下畅饮
那时校园里没有悦耳的音乐铃
上课下课有一位花白胡子老爷爷过来敲钟
【遥远的甜蜜的忧伤】
风掀走了我的防寒服
后来，听妈妈说，放电影那天是立冬
三十多年了，电影名早忘得干干净净
只记得，是在大队院里，我坐着小板凳
只记得，我打瞌睡时，风掀走了我的防寒服
只记得，我的防寒服是红色的，九成新
只记得，风像一只大鸟，趁我熟睡时，扑棱着翅膀叼走了它
只记得，八九岁的我，急得跺脚，喊叫
只记得，回应我的只有星星的眼睛，只有妈妈的怀抱
我的防寒服，很轻很暖，总共没穿几回
我的防寒服，是妈妈大老远从县城买回
我的防寒服，有顺滑的拉链，好看的翻领
我的防寒服，上面留着妈妈的体温——
她白天出工，夜里在灯下织了一圈浅蓝色毛领
我的防寒服，是我童年乃至一生，最美的衣服
遗憾的是，它如风，如流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幸运的是，它如铁打的营盘，始终没有离开
在幽暗的时光隧道里，在不经意的梦里——
我的防寒服，每每与我相会，闪着泪光
我的防寒服，是冬日里最耀眼的火红
风一定稀罕它，把它送给了更需要的人
【遥远的芬芳】想起打谷场和稻草垛的味道
站在阳台上推开闭了一天嘴巴的窗
淡淡的青草裹着阳光的味道，不速之客般闯进
房间渴极了，张开大口贪婪的吸吮
这清新又怀旧的气息
像是雪茄、烈酒、咖啡合奏的交响
像是瘾君子的天堂
如同一根火柴擦亮了记忆深处幽暗的房间
然而又不是封闭的，它空旷而温暖
眼前呈现出儿时的打谷场和稻草垛
打谷场
在那信息闭塞的年代
满足了孩子对于古战场有限的联想
高高的稻草垛
不仅仅是用来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作物熟透的清香掺和着阳光甘醇的味道
是我们的堡垒、高地、大而暖的怀抱
放学至天黑，时光在打打杀杀中流逝
月色下母亲唤儿回家的声音响彻村庄
晚饭后，月光下，二八加重自行车也曾偷偷光顾
掏大梁上去，东倒西歪醉汉一样骑得稀里哗啦
却不担心摔倒
眼看不行了，连人带车直接歪在稻草垛上
身体接触稻草垛的刹那，高声利嗓大叫
快乐得如同受了嘉奖
稻草垛温暖的怀抱，从未嫌弃过笨而淘的孩子
像一窝鸡娃
在四面漏风的破车里
睁着一双双快活的黑眼睛
叽叽喳喳
妈妈搂着弟弟
哼着古老的歌谣
每到一处她就轻轻报下站名
她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小团焰火
我和哥哥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感叹着坐车真好
那时“赞美”这个词还在词典里睡觉
麦田、烟囱、旗杆、拉水的毛驴车——
引得我们阵阵欢呼
到了姥姥家的村口
我们一个一个下了车
妈妈抱着弟弟
二哥拉着我
大哥拎着点心和酒
我们像一群在外晃荡的鸡娃
沿着一条羊肠小道
跟着母鸡
回家
那时候日子是贫穷的
疼爱我们的姥姥姥爷都还健在
我们美丽的妈妈没病没灾
我觉得一切都美好得
一塌糊涂
写于2018年10月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焦红玲，爱生活爱诗歌的70后文艺女中年，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教师。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认为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夜晚用一盏诗歌的灯火，映照孤独而喜悦的心房。业余共创作诗歌五百多首，作品大多发表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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