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跨越四十年的高考记忆

跨越四十年的高考记忆

 袁福成||江苏

1978年高考结束后不久，我怀揣高考分数通知，背着被窝行囊，从高考复习班驻地回到早已想逃离但暂时又不得不回的农村老家。农村的确太苦，农民的确太穷。但此时回家的心情与往日有很大不同，因为我的高考总分超出当年建档线69分，上大学应是板上钉钉的事，志愿已经填报上交，接下来就是坐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在翘首等待期间，生产队要派人去公社粮站卖公粮，我便主动报名参加。想顺便到邮局查看一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没有。天刚蒙蒙亮，我和两位壮劳力一起摇着装载近万斤小麦的水泥船，在家乡的小河里慢慢悠悠地穿行，大约在上午十时左右抵达目的地。那几天天气晴好，各地来卖公粮的船只络绎不绝，先期到达的船只已在粮站的码头排起了长队。一看眼下无活，便悄悄上岸，只身溜到邮局去打探。

说来也巧，到达公社邮局时，县邮局的绿色邮车也刚刚抵达。邮递员背着大大的绿色邮包正向公社邮局走来，两地的邮递员正在柜台上办理挂号信和邮包交接手续，我踮起脚尖站在县局邮递员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封挂号信。突然眼前一亮，一封挂号信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落款是“江苏师范学院邮寄”，心里一阵激动，一把抓过这封挂号信拔腿就跑。县局邮递员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一跳，立马转身追出门外，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一脸怒色地地告诉我，所有挂号信件的领取都必须先进行登记，收件人还得签字盖章后方可领取。尤其是中专、大学入学通知书更马虎不得，万一在邮递的那个环节上有闪失、耽误的可能是考生一辈子的前程。这时我才觉得的确有些冒失，一边表示歉意，一边乖乖地跟着县局邮递员返回到公社邮局的柜台前。好在公社的邮递员和我的叔叔是熟人，和我也曾有一面之缘。叔叔在大队担任通讯员，公社邮局的邮递员每周都有一到两次要送信到大队，就在几天前的下午，公社邮递员骑车送信刚到大队部，天气骤变突降大雨，道路泥泞，公社邮递员无法连晚返回，只能在叔叔家中吃饭，晚上就和我睡在一张床上过夜。县邮递员得知我是公社邮递员的熟人，怒气也自然消了几分。看我心情如此迫切，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让我先在交接单上签上姓名后，便把入学通知书交到我手中。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心情激动无比，顾不上天气炎热和腹中饥饿，也顾不上和一同前来卖公粮的同伴打声招呼，一路小跑，赶回到八里之外的家中向父母报喜。

回到家中后，父母得知我考上了大学自然欣喜无比，左邻右舍也纷纷前来道贺(后来得知，1978年全国高考报名总人数为610万人，录取总人数为40.2万人，录取率仅为6.6%，2018年全国高考录取率超过84%)。谈笑间，忽然有人问起我考上的大学具体在什么地方，我看了信封上标注的地址是：“江苏省苏州市红旗东路1号”，便回答说学校在苏州。马上又有人追问苏州具体又在哪里？这时大家面面相觑。我和我的家人以及前来道贺的左邻右舍谁也没去过苏州，我也一时语塞。后来还是生产队另一位前来道贺的退伍军人给大家做了解答。他说，我当兵时军营就在苏州，你们没去过苏州，总看过古装戏《白蛇传》吧，戏中的许仙被法海禅师幽禁在镇江金山寺内，许仙受不了清规戒律的约束，加上对白娘子的无限思念，乘夜色逃离金山寺，本打算“下得金山到苏州”，但最终还是决定去杭州和白娘子相会。戏文中所说的苏州也是现在的苏州，在长江以南，属江苏省。杭州和苏州是近邻，属浙江省。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个如同天堂一般的好地方！听他这一番颇具斯文的解释，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达到了高潮，大家认为一个普通农民的子弟考上了大学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毕业后就成了国家干部。连大学所在的地方又是人间天堂的苏州，乡亲们赞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我父母更是喜上眉梢。

上大学的事从接到入学通知书后便尘埃落定，紧接着就是筹划入学报到的相关事宜。父母早早将家中的红漆小木箱擦拭一新，用于装上学用的日常衣物和书籍。这只小木箱曾是姐姐的陪嫁，在哥哥读中专时又从姐姐家借回，现在哥哥已走上工作岗位，这只木箱又将陪我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除了小木箱之外，父母还为我准备了一只用棉线编织的红白两色相间的大网兜，将日常要用的面盆、热水瓶、碗筷、毛巾、牙缸、牙刷、肥皂等日常生活用品放入其中。还特地为我准备了十斤“焦屑”（炒熟的米面或麦面）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准备妥当后，如何出行又成了父母心中的纠结。当年的交通极不发达，走水路坐轮船去苏州，需要两天半的时间，中间还要两次转船。走陆路坐公共汽车，县城每天也仅有一趟去苏州的班车。在老家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还是由叔叔领着，从公社乘车去县城电影院看了一场叫《卖花姑娘》的朝鲜故事片，电影结束后的夜里，又和叔叔步行三十里地回到家中。父母觉得让我一人出远门放心不下，又请在大队当通讯员的叔叔去邮局查询，找一位录取在同一学校的考生相约同行。

去学校报到的当天，母亲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还特地煮了十来个熟鸡蛋让我带着上路。父亲则用扁担挑着红漆木箱和网兜，父子俩一前一后，步行八里地来到了公社汽车站。途中我几次要接过父亲肩上的担子，父亲却执意不让。登上去县城的早班汽车，我刚准备打开车窗和父亲告别时，看到父亲正背对着我，用衣角在悄悄地擦泪，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当着我的面流泪，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声音哽咽，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两双泪眼相对，只是相互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

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四十年前，我们还将手表、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视为不可多得的奢侈品，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高速公路，盐城还没有铁路，坐火车、飞机出行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四十年后，我们的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高考分数可以通过网上查询，大学录取既有传统的纸质录取通知书，还有方便快捷的电子邮件通知到人。每一所高校，通过互联网搜索都能找到学校所在的确切位置。现在的交通也非常发达，海、陆、空立体交通网络为莘莘学子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除了有飞机、火车、汽车、轮船等多种公共交通工具可供自主选择外，已有不少的家庭用私家车送孩子上学。即便在农村，我们当年上学时使用的木箱、网兜早已成为历史，拉杆箱、背包、电脑、手机已成为孩子上大学的标准配置。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在当下，虽然社会的发展还有诸多的不如人意，但人人都在享受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红利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记住昨天，珍惜当下，为创造美好未来去努力奋斗，也应该成为当下每个年轻人必须具备的基本情怀。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和初学者，退休后撰写的多篇文学作品在报刋、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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