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封金花||河北
多少年来，我一直向往如江苏张家港人那样的生活。不为别的，只为至亲至爱，居住抱团，鸡犬声闻，朝夕相见，其乐融融，赛过神仙。不像我们，背景离乡，天南地北，异乡异客，孤独苦闷。常言道“穷家难舍”，每次回乡探亲，相聚时欢别时难，依依惜别受熬煎。几多送别，几多分离，几多泪水，几多思念！
今年回乡，站在老屋废墟的门外，泪水涟涟，睹物思人，六奶奶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本家六奶奶，三寸金莲，娇小身影，精瘦脸庞，印象中五、六十岁就已驼背，后来腰背弯成九十度。那时的平民不娇气，没听到过她喊腰背疼痛，唯见她每天屋里院外地操持家务。她人品性格极好，记得我们几个小孩结伴到她家玩，老人家从不厌烦，即使是高梁窝头饼子，也给每人掰一块儿吃；须知困难时期，那可是家人的活命口粮。
不忘一九八六年的那次探亲，她到外面背干柴，筐子里专门偷放几个鸡蛋给我小孩吃。临走到她们家辞行，出了院门，我们几个人招呼她回屋，可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紧追不舍，那意思是不能跟丢，唯恐以后再也不能相见。当时我已没有勇气劝慰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可能冥冥之中，老人有预感，意识到那是诀别。九零年再次回去，她就不在了，只有恋恋不舍，疾走送别的身影铭刻在心。我亲爱的奶奶，孙女告诉您，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家的感觉真好！家乡的水好喝，家乡的饭香甜。家乡的亲友多，家乡的田园宽。其实我也不想走，我也很想留，和您常相守！但是历来官身不由己，忠孝难两全啊！
故人中，念念不忘的，还有我大娘，我对她的感情重于亲妈。小时候，爸妈在天津，我在老家跟奶奶及大爷大娘一起生活。爸妈又走得早，大爷大娘便成了我的依靠。农村妇女中，大娘属于出类拔萃的，容貌漂亮，勤劳干练，慈善温和，通达明理。我们大院里的大事小情，人来客去，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尤其对我，视为己出。我生病住院，她放下繁忙家务，日夜陪伴；我生小孩，吃喝拉撒精心照料。每次回家探亲，我便成为她的唯一，吃住一起，无微不至地照应；晚上如厕，她为我照亮壮胆，那感觉是付出全部都亲近不过来。一九九零年探亲辞行，我没有住下。知道我要走，好像有点魂不守舍，坐卧不安，恨不得拿根绳拴牢我，由她把控。下午，她在我们院聊了一会儿，又带我去她们院再坐一坐，不巧她儿子下地，忘记把屋门钥匙留下，害得我们娘几个在院里打了个转就分别了。谁想到，没等我下次探亲，九二年她就撒手人寰，年仅六十二岁。至今，我都埋怨堂弟，认为是他害得我们母女不得进屋，不能在炕头上多坐一会儿一一那稍纵即逝的宝贵时刻，哪怕是多逗留一小会儿！
魂牵梦绕常相思，化解的办法是相处相聚。最近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了，有闲时间多了，交通方便了，我专程去新疆东北两地看望几位高龄老人，去了几趟鞍山看望老姨老舅。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叙旧。他们把老家熟人的状况都打听一个遍，谈兴甚浓。我姨今年九十四岁，国宝级的寿星了。她人品极好，千里迢迢带去的美食，很快转手分给别人。她慈悲为怀，充满爱心，即使对院里干活的民工，大热天还专门切个西瓜端给他们解渴。她的口头禅：（好吃的）个人吃了填坑，别人吃了留名。不论是在亲朋好友中，还是社区街道上，她的口碑很好。记得有一次回老家，临走时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送给穷亲戚。闯关东的子侄外甥投奔她，来者不拒，曾经一条炕上紧挨着睡六、七个人。
从我记事起，她就患三叉神经疼，长期靠止痛片缓解，按药理说，镇痛片伤肠胃；但看她现在的饮食状况，大块朵颐，肠胃倒不错。十年前给她体检，照出脑部有个瘤。可她没知觉似地，几十年与病患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连主治医生都称之为医界奇迹。我们推测这可能与她的平和友善的心态有关，也与她喜欢运动锻炼有关。因为她一贯爱动不喜静，去年九十三岁时还每天在院里捡拾垃圾。穿着工装，推着小车，翻动、整理、过称、回屋盥洗，手脚不停。前几天下雨，闲坐难熬，于是在门口淘水玩。儿女也孝顺，乖乖地陪护老顽童嬉戏。
我老舅比老姨小几岁，他勤劳善良，身体健壮，但是命比黄连苦。他生育四男四女，在农村生扒苦作地支撑着那个家。那些年早出晚归地驼二等，即用自行车作工具，到德州、安陵等车站接送旅客，运送货物。后来家里遭遇不幸，我老姨作主把他一家人接到鞍山。老舅重抄旧业，用人力三轮车，给家具店送货，干到七十多。为了多揽活，常瞒报年龄，楼上楼下搬搬扛扛，老当益壮，不减当年。鞍山市报纸还报道过他的典型事迹。对于老舅来说，吃苦受累都不在话下，但遭遇的祸殃乃是骇人听闻。他的八个子女，有四个死于非命。1979年河北景县城西老家，他的三个二十岁上下的黄花姑娘，被人害死。事情的大概经过是，三个姑娘住在村外新盖的房子里，而家里其他人住在村里老屋。三个姑娘晚上从外村看电影，分两批回来，均被人杀死，然后凶手放火烧了房子，再加上村民救火，现场被有意无意地破坏。过后在村边的水塘里搜出了一把铁锹。案子也惊动了公安部，但至今没有破案。惶惶不可终日的恶梦中，舅舅、舅妈二人以超人的意志和毅力活了下来。前几年舅舅叶落归根，顽强地活到八十多岁，舅妈早他几年离世。恶梦还没完结，没想到他们的二儿子，今年也是这样的死法。我的二表弟张～华，长得英俊帅气，办事干练，孝顺明理，在东北当兵转业后被安排到鞍山热电厂，结婚生子，而后又把其父母弟兄在鞍山安置好。他退休工资低，为贴补家用，在社区找了个扫大街的活儿。今年五月份的一天，上班时遭到一精神病患者的突袭，前胸后背挨了八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连家人都不让近前看。当时在现场的路人都惊悚呼叫但无能为力。及至民警出面，到凶手家中，打开门一看，其母已死多天。想想我那苦命的表弟，去年还健在，今年遭祸患，一生多坎坷，死得真可怜！忆及舅舅一家，勤劳善良的平民百姓，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平平安安，如此低微的需求竟不能遂愿。老天不公！祈祷逝者：历尽劫难含恨去，唯愿天国获新生。泉台联手擒凶日，勿忘托梦给家中！
顺便多说一句，我舅舅故去的信息，我表弟的噩耗，都没敢告诉老姨，毕竟她年事已高。我原本计划今年去鞍山看望老人家，怎奈六月份大兴、吉林疫情又起，不能成行。但我心心念念记挂着我的亲姨，不忘去年难分难舍的别离。去年，和她朝夕相处一个星期，我们要走了。她见挽留不住，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折腾，一会儿掏出一件衣服，一会儿翻出一副手镯，一会儿又摘下手上的戒指，并且快言直语，毫不隐讳地说是作留念。我当然明白她的本意，于是拿了一枚毛主席像章放进包里，又分别和她个人，和她全家合影，留作纪念。折腾完，准备好，待我们拉着箱要走的时候，却不见了老太太的踪影。主宾一行人，走到院里的一拐弯处，发现在南边的角落里，她正躲在那里张望。年事虽高，人不糊涂，她是怕我们伤心，也怕自己失控，才出此下策，躲在角落为多看甥女几眼，这感人的一幕，任凭钢强的男子汉，也会悲悯动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任泪水涟涟，我稍加犹豫，心一横没有改行程。
何以解忧？我多次给表弟表妹打电话，拜托他们看好“国宝”并请转告她，多多保重，别摔着碰着，好好话着，我明年再去看望她老人家！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封金花，微信名风华。女，共和国同龄人。籍贯河北衡水。大专文化，中教高级，长住海口。喜欢“冬歌文苑”，喜欢众多文友及其优秀作品。愿博采文长，有所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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