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儿时的大年三十
钱珍生||安徽
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一年一度的春节又要来到了。留意观察，大街上很少有人头攒动热闹场面，商店的门前分外冷清缺少生机。若将目光转至乡野村舍，也很难发现有节前忙碌的景象。这种与过去节前氛围的极大反差，深刻地反映了人们对待节日观念的转变。而引发这种观念转变的根本因素，大概是人们家庭殷实、吃穿不愁形成的吧。
细细思量，深以为然。过去盼过年，大人能有新衣、吃到美食，小孩能够玩耍、有钱可花。这些都被今天的美好所取代，几乎天天走入寻常百姓家庭，成为了稀松平常。然尽管如此，对于我们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走过来的人，那时春节期间经历的点点滴滴，依然储存在我们的脑海里。尤其是大年三十至新年的初一，成为人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大年三十那天，是家人最忙碌的日子。到了下午，在父母的安排下，我们肩负两只小小木水桶，到离家较远的山边小井去担水。因那时没有自来水，担回的水全部倒入水缸内，用作食用。又因自古传说大年初一禁忌从外面担水，若有犯忌，时隔不久缸内必生水老鼠，来年必有鼠运入侵家庭的成员。鉴于此，村內的井水早已经就被人挖空掏净，遂只好转至更远的圩区里担水。一路上，无论怎样凹凸不平跌跌撞撞，再苦再累也要将水缸担满为止。
接着，为营造节日的氛围，在堂屋的墙壁上贴年画。年画的内容有山水有人物，还有色彩鲜艳的花卉。如何布置形成最佳的版面，除了中堂挂在堂屋的正前方外，没有一个标准的图案，全凭自己的所好信势而为。不过贴的过程中十分心细谨慎，墙壁上多余的灰垢无条件地清除，画与画之间务必严丝合缝，且密切关注每张画必须与地面保持相等距离达到垂直，不允许有视觉感观的歪斜和偏差。其间，重复翻版亦屡见不鲜，毫无悬念。待整个过程结束后，站在堂屋中巡回观看，喜悦之情顿时溢满全身，仿佛自己置于花团锦簇、旖旎山水、公主名媛之中。以至于后来每天出门回家时，都要先瞅一瞅墙上的年画，无形中给自己增添了一份欣慰。
贴好年画刚坐下小憩，母亲便递来她已用米粉冲好的浆糊，催促我继续贴春联。春联是家人春节喜庆的标记之一，我在张贴过程中不敢有半点马虎，手持春联站在门旁不断地比试，小心翼翼地目测上下左右的方向，确立位置后才涂上浆糊细心地黏贴。并按照先大门、再后门、直至屋内的每一扇门的顺序，依次循序渐进。切记上联与下联的顺序不能颠倒，上联与下联的条幅应严格保持缜密的轴对称。这些基本做到或全部达到了要求，在经济文化落后的年代，也能体现了你的知识文化及修养品质。因为春联不但留给自己欣赏，重要的是供外人观摩。
看着家中的门披上了盛装，乐不可支的父亲移步于堂屋的一隅，双手解开拴在墙壁铁钉上的绳索，将绳索另一端吊在堂屋梁柱上宝焰灯 ( 类似于装煤油的台灯，但没有喇叭型的底座，外围被铁丝固定，铁丝上方套有一个中间带孔、乳白色、瓷质结构的圆形外罩 )，通过固定的滑轮慢慢地降落到地面，安排我洗涤上面的灰尘，擦净灯罩上的污垢。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一项任务，因为当年家庭经济捉襟见肘，反使这灯可神圣威严了，只有春节时才大显神威，平日很少出场为家人服务。我先仔细思量一番，然一点一滴地认真擦拭，真的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功告成后，父亲划上一根火柴靠近灯芯，抽动的火苗在灯罩的操控下，迅即变成了金色的火球光芒四射，堪比现在的宛如白昼的电灯。整个堂屋瞬间鲜活璀璨了起来，那温柔绵延的灯光洒在每一个角落，让人心旷神怡激动不已。
灯光下，母亲备足上乘的祭品，一家人先在屋外祭祀神灵，后转屋内祭拜先祖，完成后年夜饭正式开始了。大家围坐在桌子旁边，看那桌面摆满的美味佳肴，尤其是中间炭炉子上方的火锅里，在炭火的发力下正“突突……”地冒着一热气，一缕缕扑鼻的飘香萦绕于身边。见到我这垂涎欲滴的馋虫，父亲笑了笑，先用筷子搛一块肥肉塞入我嘴里，然后才打开酒瓶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因为是除夕，母亲一再叮嘱我们要慢嚼慢咽，吃出年的味道，并叮嘱勿忘吃那炸肉中的鲜藕，寓意来年家人通透太平身体健康。于是父母先后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家史、农事、家禽无所不及。尤为是父亲，三杯烈酒下肚后，边继续咂品小酒边要求我好好读书，期盼有朝一日能走出农门，走向幸福走向阳光。
而这时，我哪里听进父母的心里话，表面上在不停地“嗯嗯”应允，暗下里早己盯向了父母的腰包，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压岁钱。这一刻终于到了，父亲点上烟吐着浓浓的雾气，从衣兜里掏出由红纸卷成的钱包，递予我郑重地说 : “有钱时时节，无钱节节空！”我迅速接过压岁钱慌忙地打开一看。哟，是两张崭新的五角纸币。真是又惊又喜，遂又重新折叠放入贴身的衣兜里，又在兜外反复地捏了捏。忽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倏而想到当日上午几位发小，晚饭后凑在一起玩耍的约定。遂立即开了门，顾不上父母的追随拦阻，头也不回地跟着他们出去了。
我们一共四个人，聚集到了一个发小家的房间里，围坐在破旧的桌子旁，玩扑克游戏中的争上游。茫茫的长夜，没有一点刺激也没有兴趣，虽然没有钱作为赌资，于是大家共同想出了一个好的主意，每一局谁输了做上乌龟，谁就主动地钻桌档。规定出台后，牌势可热闹了，每一个人都睁大眼睛开动大脑的机器，唯恐一牌不慎而导致该局皆输，落得个被人嬉笑的尴尬与羞赧。时间从打牌中匆匆刷过，不知不觉庄子里传出开门爆的响声。嘿嘿，下半夜到了。大家同时丢下手中的扑克，使劲地挤出门站在屋前侧耳倾听，静候谁家的开门爆继后响起。若声音一旦传出遂急速奔去一一捡爆竹。
庄子里大约三十几户人家，房屋分布林林总总、地势高低不平。好在我们往日成天穿行在庄内玩耍，对里面的巷弄、坑凹及步道了如指掌。即使眼前是漆黑一团，待会奔走时也是轻车熟路，不会担心身子遭受碰撞或跌倒的后果。终于听到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迅速判定是庄子东头的一户人家，四人猴子般蹦到他家门前焦急地等待 (当年的开门爆都在屋内燃放)。随着爆竹的响声渐渐地散尽以后，在主人开门的一霎那，我们潮水一般涌进了屋内，弯腰瞪眼在地面来回寻找未燃放的爆竹。每每捡拾到一枚时，心里都感到分外的喜悦，直至主人屡次催逼我们尽快地离开，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他的家门。
真是“爆竹响，脚板痒。听到开门爆，我们立刻就赶到。”如此这般，从第一家爆竹燃放开始，到最后一家结束，我们几乎踏足了大部分家门。有时，也遭到个别家人的嗔骂，但我们充耳不闻毫不再乎，在捡拾兴致达到正浓时，根本不顾那浓浓呛人硝烟毒味，也不怕猝然间在灰烬中蹿出残存的爆竹声，即使雾气蒙蒙看不清地面的一切，凭熟稔的技巧和触觉感观，也能摸到未燃的爆竹。天快要亮了，大家得意地亮出自己捡到的“劳动果实”，又相互比试谁多谁少，当时那种心情真的是够爽，够威够力了……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转眼已五十多年过去了。较之于我们的童年，现在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大年三十他们享受的不仅仅是年味，而更多的是韵味趣味，是甘之如饴的甜蜜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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