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阿木
六
夜班一共是两个保安，一个是走路一蹦一跳的跛子；一个是年近六十岁的老尹，跛子和老尹据说是刘轰的亲戚。跛子也能当保安，这无疑问是天大笑话，皮总因此就痛下决心把他打发走了。老尹和阿木是同一天走的，皮总的借口是叫老尹去上面悠悠见南山那个小区坐岗亭，经不住折腾的老尹只好来个金盆洗手不干。阿木是自己提出来走的，他走的时候对老尹还有几分留念，他觉得老尹老是老了，人很直爽，可近可亲。
跛子娃蒋，矮胖矮胖的，脸皮油黑，看上去才三十岁左右，经过闲聊，才知道跛子到外省去打过工，一再说外省的老板好相处，干活靠自觉，干累了你就休息一会儿，不会整天用一双毒蛇眼睛盯着你。早上上班交待了一声就去干他的事，晚上来查看一下今天大家干了多少活便打考勤喊下班。当保安要在外省才吃得开，月工资至少两千元，外省人素质高，通情理，守法规，保安当起来不累。在外省工作干得好，老板会逐步给你加工资，不像我们这里的老板，不但不给你加工资，还耻高气扬的说不干算球，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别威胁老子。
老尹是从乡下进城来给当包工头的儿子带孙子的，头发已经花白，走路慢吞吞的像老牛拉破车，业主们对他很不满意。业主们抱怨说兴源物业公司太差劲了，会招这样一位老头儿来当保安，像个木头样坐着一动不动，车堵住了也不跑来帮助看着把车倒出去，哪见过有这样当保安的。不管业主们的反映如何强烈，老尹总是充耳不闻。
老尹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什么样艰难困苦都经历过，他说：“只要皮总不喊他走，他就照样干下去，干一天有一天的钱。叫他走他就走，工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他说不干保安同样回家能干农活，不是吹牛，国家困难时期那阵我没饿死，难道在这太平盛世里会饿得死我。”
老尹和跛子值夜班，可谓是老弱残废，给小区的形象自然是不雅观。小区里照明灯的花费属物业公司支付，皮总怕用电量大，每颗灯的瓦数都很低，在明月当空的夜里，小区里朦朦胧胧的，好在有车辆进出时，在电灯的映照下，能够看得清人的面貌，要不，在小区里看人模糊不清。皮总毕竟是皮总，思维就是与常人不一样，用跛子与老尹来值夜班，真是太高明了。
七
小区前一个物业管理公司早已撤离，现在的物管公司是刚接管的，因两家物管公司接交手续还没有完成，现在的兴源物业管理公司经常与小区业主委员会扯皮。小区业主委员会的金主任是位退休老干部，住在A栋电梯楼里，这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吹鼻子，瞪眼睛，阿木最买他的帐。
其实，小区保安过的日子是夹缝生活，总是在物业管理公司与业主之间周旋。作为物业管理公司的保安，当然得服从物业管理公司的安排，要不，谁来发你的工资呢？
先头来的那几天阿木并不认识金主任，在他的印象中，金主任是位高挑个子，六十多岁了，走起路来还腰板直，昂着头，目光炯炯有神向着前方，有种居高临下傲视一切的架势，听说这老头子退休前在市里曾当过领导。
阿木按皮总的时间规定上班下班，把保安室旁的电动门半开半闭。监控器在他手掌握着，有车来了，开门，有车出去了，关门。一天到晚这样周而复始的工作着，阿木觉得这工作好简单，喊一个小娃娃来也能拿得下场。
不用说，阿木注定早晚是要撞在金主任的枪口上的，因为关于保安室的电动门半开半闭，早有人传到了金主任的耳朵里。
早上十点，金主任像幽灵一样从A栋电梯楼里出来了，来到保安室前，对阿木说：“你这门究竟要关不关，要知道这电动门我们业主共花了三万多元才安装成的，门要是这样半开半关，那这门还取什么用。”
阿木并不拿这话放在心上，把电动门全部关上，让行人从小门中过。待李主任一走，仍然按照皮总的吩咐半开半闭，让车辆出出进进。
第二天，金主任见阿木没有按他的话把门关上，没有真正地让行人从小门里过，一变脸，发火了，手指着阿木说：“你这保安搞啥子名堂，拿个门半开半闭的，真以为这电动门是多余的吗？关上，快关上，不关上给老子滚。”
第三天，这一吼闹，吓得阿木不敢吭气，忙把门全部关上，打开小门让行人从小门出进。
阿木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只有车辆进出才把门打开，这事引起了物管公司皮总的不满，他说：“你要放灵活机动点，别听那老狗日的，把电动门打开，放外来车辆进来好收停车费，不收停车费，你们的工资从哪里来呀？”
正巧，想不到金主任恰在这时来了，一见大门开着，大发雷霆说：“这门为啥不关，为啥子不关，老子说的话是放屁吗？天天讲，日日讲，口水都讲干了，还是一点也不取作用，老子打电话给皮总看他怎样交待。”
听到吼骂声，阿木大气也不敢出，皮总却走出保安室来迎驾，说：“真对不起金主任真对不起，这老木没把工作干好，我小皮也有责任的。”边说边亲自把电动门关上。
大概是业主们对阿木的印象极好，有业主把阿木的难处反映到业主管理委员会金主任那儿，金主任对阿木改变了看法，感到其实阿木干工作是得力的，负责的。
于是，有一天金主任说：“小木啊，你要大胆地工作，我们业主委员会会支持你的，他妈的，这物管公司真不象话，对我们提出的事情，完全不按签定的协议办理，支支吾吾的，专门哄骗我们业主。我等一下要和这物管公司理会一下，不行叫他们滚，我们好选择其它物管公司来管，这帮狗日的只会翻嘴皮不干实事，搞来搞去，吃屎的还想把我们这屙屎撬走了哩！”
八
那一辆黑色的轿车太不像话了，五元钱的临时停车费不肯交，人不知到哪儿去鬼混，车却在岗亭前停了一个白天和两个夜晚。车身挡住了前面大门的视线，阿木不能坐在岗亭前值班，只得搬一张椅子坐在岗亭前看着车辆出出进进。
皮总说：“这车是不应该停在岗亭前面，这是消防通道，以后这事千万要注意。”
阿木说：“是前天夜里就停放在这里的，一天两夜连人影也不见。”皮总便不说什么了。
第二天凌晨，想不到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一辆准备出门的吉普车倒车时，车尾“砰”的一下撞着了刚才停放在岗亭前那辆轿车车尾，车尾上出现了一个坑凹。车撞着了车，开吉普车的车主慌得六神无主，忙向皮总求情，叫阿木和皮总给他糊弄一下。
皮总嘴上说：“是是是……”手却往衣袋里摸出手机来拍照两车相撞的场面，阿木用记事本把两个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并注明相撞的时间和地点。
这下吉普车车主更慌了神，忙摸出五百元钱递给皮总，皮总大概怕五百元钱摆不平此事，没接。
他只说：“我会为你糊弄的糊弄的，糊弄不过去再说。”
吉普车车主给皮总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走了，阿木和皮总神筋绷得紧紧的，只等着开轿车的车主来开车。
九点钟，茫茫的雾散去，空气冷冷的有些稀湿，小区里的车辆不知不觉已经开出去了三分之二，唯有岗亭前那辆轿车还不见车主来开。又过了半个小时，车主来了，原来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不知一天两夜是去搓麻将或者去歌舞厅跳累了唱累了，身子像微风中的柳树左右摇摆着，还用手背去擦眼角的眼屎，口里有节奏的接二连三打着喝欠。阿木和皮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发现车被撞会找阿木和皮总纠缠不休。出乎意料的是他看也不看一眼，走上前去打开车门躬腰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就开动了车。皮总见状喜不自禁，示意阿木快把大门打开让其通行。
那辆被撞的轿车开出小区后，阿木和皮总终于松了口气，等稍稍静下心来后，皮总脑筋急转弯对阿木说：“你见到刚才那位吉普车车主，你就说那事儿我为他摆平了，我为他支付了一千元钱，叫他给我。”
阿木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你这皮总真心狠手辣，人家双方没给你添麻烦算了，何必呢，我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才八百元，你动一动脑筋就一千元，由此看来，钱在你的心中太好挣了。
皮总说：“有什么顾虑的，叫你讲你就讲，这有什么奇怪的，实话对你说，干我们这行当的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如果心慈手软，拼打一辈子，你将成不了气候，也许，这公司就不叫兴源物业公司，叫无着落公司。”
九
那几天皮总的老外公老毛因事请假没有来上班，皮总来了就带着阿木到B栋楼前面的各个门面里去收卫生费。
第一家是一家羊肉粉馆，皮总带着阿木来到这家，老板为了不影响他的生意，把十元钱忙交给阿木，阿木立即开了票给他。
皮总见十元钱收到了手，马上叫苦连天的，说：“这物业管理真是难啦，你们看见没有，每天都要运出去几大车垃圾，惨了惨了，老子要是晓得这样的话，当时不该睁着眼睛接管这个小区的，这个小区的皮拉筋太多了。”
羊肉粉馆老板把票丢进抽屉里，白了皮总一眼，不张不睬的，只顾忙他的事。
这一家是服装店，店老板是二十多岁的少妇，见皮总和阿木来收卫生费，说：“打电话叫你们找人来通下水道，你们为啥不来通，我只好找人来通的。”
皮总一边叫阿木快开票，一边与少妇磨嘴皮，说：“我们找人通的通了的，只是通得有些不理想，请把这个月的卫生费交了。我们物业管理公司一直把你们当上帝，没有业主，就没有我们公司，我们公司就无法生存。小妹儿，交了吧，别让当哥的好没面子。”
经不住皮总一阵磨，少妇从小皮包里摸出十元钱递给了阿木，不情愿接了票去。收到钱后，皮总仍然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大堆风凉话，直弄得少妇哭笑不得。
当收到一家皮鞋店里，店老板是位男子，凶巴巴的，他说：“少罗嗦，粪水从池子里冒出来满地都是，你们不管不问，后来我们只好把粪池用水泥砂浆封住了，不用了，你们有什么理由要收卫生费。”
皮总见这块硬骨头难啃，说：“我的哥哟，别生气，放和气点，和气生财嘛，带我进去看看，若没有用，我当哥哪会好意思收卫生费哩。”
在皮鞋店老板的带领下，进到门面后看了被封闭了的卫生间后，皮总说：“真对不起，对不起哦，若这样，我们以后就不收你家了，十元钱是小事，对你老哥来说九牛一毛，主要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请多多提宝贵意见。”
阿木陪着皮总在B栋楼后的门面一共收了十多家卫生费，皮总言行举止一切都恰到好处，阿木对皮总不由刮目相看起来，说：“皮总你真的太有才了，面对这么多业主你都应付自如，你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皮总说：“这只不过是小儿科，上面悠悠见南山那个小区才是大儿科，那小区里住着三千多户业主，单讲保安就有六十多人，加上管理人员和保洁人员共一百余人，那才是难管的哟。”
十
西湖苑小区共A、B、C三栋大楼，楼前面是宽阔的街道，除了A栋电梯楼下门面是聚仙大酒店外，其它两栋楼前都青一色是小门面。阿木值白班，一天到晚都没有打瞌睡的机会，白天想出去办事都脱不开身。因此，阿木向皮总反映和夜班轮换着值，皮总猾头猾脑的让他和夜班商量。
阿木去找夜班商量，夜班姓杜的保安说：“本来我就是值白班值投降了的，你少来这一套，皮总若叫我值白班我就来个脚底抹油溜了。”
他又去找老尹换，老尹说：“我是没得讲的，只要皮总叫我和你换，我就换。”话表面上有情有理，实际上就是不肯换。
姓杜的保安是跛子走了以后来的，多少和刘轰沾亲带故。杜保安游手好闲，三十五岁了还没有媳妇，是光棍汉。晚上值夜班，白天弯着屁股睡到中午，就到城里的公园里玩，玩到下午七点钟，回出租屋做点饭吃了就来值夜班。
老尹来当保安主要是他孙子大了不要他带，才来当保安每个月混这八百元工资的。按他的话说，儿子大小是个包工头，每月近四五千的收入，对他的吃穿是不成问题的，他只是想给儿子减轻负担，让儿子多存几个钱，好在城里买房子。
十一
阿木和皮总的老外公老毛白天真不该收跑乡下那辆大面包客车进来停放的，那辆面包车很占位置，和其它车辆相比，犹如庞然大物。白天收了这一辆车，夜里就被其它车把返光镜挂坏了，由老尹天亮带着去修理厂修，用了六百四十元，害得老尹和杜保安的工资分别扣了三百二十元。老尹因工资被扣气乎乎的，埋怨不该收这辆大面包车进来的，小区里太挤了，皮总也真是太贪心了，仅仅这么大一个小区，也不考虑停得下多少车辆，会不会出事故。据统计，小区里只能停放车辆五十辆左右，在小区里交了费停的车却达一百来辆，可见，要这些车辆每晚都全部到齐，那只有用搭节木的方式停放。
杜保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的，工资被扣像没事似的，照样安安心心地值班，他叫老尹要放勤快些，有车进来就追上去看看，别又再出现以前的那种现象。说前一次要是老尹发现得快，及时抓住撞反光镜的那辆车，两个人的工资就不会被扣了。
老尹毕竟老了，经过这一次撞车事故，把他吓得失魂落魄，像只老干公鸡垂头丧气的，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又有价值一百多万的车被撞了，这回工资就要付之东流。对此，阿木也紧张兮兮的，祈愿这种事千万不要落在自己的白班，月工资八百元，要拿去养家糊口，若扣了，够恼火的。
插图/网络
石光举，贵州水城人，小说、散文、诗歌均有涉足，作品散见各级报刊、媒体、网站，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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