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那一片混沌
王秀琴
一个人一生，有的是从诚实走向虚伪，有的是从虚伪走向诚实。我是属于后者。近几年，越活越没出息。本份，不与人争，不与人对抗，不与自己纠结，只喜欢拥着那一片混沌之气清清静静过日子。
无数个日子，阳光照射屋内，细细的微尘在阳光中漂浮，舞蹈，一切都变得极其柔和，犹如乡村静谧的生活，它们令我惬意，安全。
难忘老祖母白发丛生，却一脸的满足，一脸的平静，一脸的幸福和一脸的爱意。难忘时常流着哈喇子的刘成大哥，她的女人给他的脖子上戴着小围嘴儿，见了人，呜哩哇啦半天，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说不出话来，他的嘴总被女人一匙一匙的面汤或药汤堵上。偶有顺着嘴角流下的汤汁，也会被擦净，再喂下一口。其细致与耐心，无异于关照一个婴儿。母亲从祖母手里传下的那些个物什儿，叫人陶醉，瓮，缸，罐，坛，大的盛粮食，小的盛米，淹渍咸菜。它们是世上最好的静物。每次回去，抚摸它们，它们总要对我说些什么。感觉随时光慢慢浸洇开来。
那时候，祖母经常给我们吃金银卷子。一层白面，一层棒子面。白面是用半温不开的水和好的，棒子面是用开水烫好的。一层白的，像镶嵌的边儿，薄薄的，一层黄的，是正宗的芯儿，厚实厚实的，像庄稼人过日子的心。这东西已经很少吃了。但细细掰开它，挑在舌尖上，感觉依旧活跃在心里。
粘稠粘稠的南瓜粥，又薄又脆火侯上佳的烙饼，味道纯正的酱色咸菜。……乡村的一切都在心里余香缭绕。笔尖一触就回到了那里，俗话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情不由己。
日子比文章繁华，厚实，精彩，一笔吃不透，几笔也吃不透。正如我喜欢的那些人，纯朴下积压着中国农民式的狡猾，狡猾又藏不住此许的愚昧，愚昧里透显着辛酸，辛酸的外衣下又掩藏不住一颗被日月熬煎久了的心。这颗心里有对儿女的成才期盼，有对时事轻描淡写的关心无师自通的解读和息事宁人般的妥协，有对未来以忍为本和渐渐淡瘼的祈愿，有对日月的小胆小识和略带小家子气的洒脱自在。那是怎样的一种混沌啊，犹如性中含情，情由生爱，爱皆性出，淋淋总总，疙疙瘩瘩，一拎一大片，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哪！总之，活在尘世间，说到底，撂不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临了，啥都从指间悄悄溜走，只有随了日月朝前奔的无奈和橐橐脚步声。
这种生活现状与其说是没出息，不如说是活出了简单，活出了超越一切的大智慧。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他们活得元气淋漓，活得混混沌沌，活得荡气回肠，活得欲望蓬蓬勃勃。它们把我的生活妆点得满满当当，糅合了无数的生活细节，衔接了太多的生命感受。
这种感受和日子，藏在心里，折磨人，终究绕不过去。用文字铺陈出来，用真心描摹出来，不使其扭曲，原汁原味，写得好看，是最低标准，也是最高标准。我不知道挂在什么档次。只想对得住那些人，对得住我的感觉，对得住滋养我的所有日子。
不说全国，就说眼前。在山西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近代从享有较高声誉的“山药蛋派”到“晋军崛起”到“晋军新锐”的“山药蛋后现代派”，无数的作家风起云涌，他们在文学作品中抒写艺术人生的大喜大悲，演绎着小我与大我、自我与无我、平凡与伟大、默默无闻与成就卓越的人间戏剧。日子催生着他们。怎样以不俗身姿，不媚不谄，不妖不枝，不惊不辱，不卑不亢，入世俗而不为其湮没，在主流而不为其昏愦，为民族计，为人类计，为大爱计，为人，为文，才是对我们这些贪恋小日子小生活的一代人提出的最大的挑战和诘问。人生本来是一场空，可这种空时常被激烈的感情和日子的平淡所充填，先前还不明了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人生况境。其实就是从来处来从去处去的简单人生。人这一生，不痴迷什么会活得太散漫太无聊；一旦痴迷了，又会把心萃炼得太敏感，容易受伤害。但痴迷总比不痴迷好得多。既然如此，那么，即使身处困厄，也唯有将小我、私我紧紧地压在心底，谨防这些心魔从潘多拉的盒子里跑出来干扰心智，无限地拓展视野，开阔心胸，才能活出真性情，写出好作品。
每修改一个稿子，或者两个写作阶段之间的空隙，总要大量地阅读，频繁地行走于乡村的土地上。这种阅读和行走给了我太多的幸福。假如没有这份人世间丰厚的馈赠，我宁愿尽早结束生命。
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宁愿无限地节制我的物质生活，籍以延长寿命抵消心中对生活的原罪感。
其实，说是人过日子，莫如说日子过人，日子过简单了，味儿就出来。正如火候到了，饭就熟了，人品到了，文就熟了。
大羹有一淡，道理如出一辙。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王秀琴，女，酷爱文学，创作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剧本三百多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黄河》、《延安文学》等各大期刊与《作家在线》、《天下云山》等微信平台。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天地公心》、《大清镖师》；长篇纪实文学《真水无香》、《算神王文素》、《帝国的忧伤》；影视文学剧本《麻衣仙姑传奇》、《野山杏》、《李渊起兵》、《大清第一镖师》、《一个人的江湖》、《绝代群雄》等。其中，《天地公心》被列为山西省2015年重点扶持作品；《算神王文素》被列为“山西省百位历史名人”系列丛书。三集短剧《好雨知时节》被市委宣传部改编为广播剧，微电影《金喜》获山西微电影大赛故事类一等奖、全国总工会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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