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柿子红如火
王红英
我家最早住母亲单位的家属院，一排平房，有六户人家，相互走得很近。谁家有事，孩子不用操心，进哪个门都能吃到饭，饿不着肚子。
在院子中间，有棵柿子树，两人伸长手臂，指尖碰指尖，才合抱得住树身，树皮很糙，裂纹很多。枝杆伸展开，遮得住小半个院子。树叶繁密，每到落叶时分，很奇怪，白天见不到，晚上纷纷扬扬，飘落一地。这时，不管谁家，只要起得早，拿起扫把，到柿树下扫叶，往往会扫一大堆，得两三簸箕才搓完。
柿子树下是孩子们的乐园。一放学，性缓的孩子还没到家，树下已然有玩跳皮筋，老鹰捉小鸡，扎地盘的身影，作业可以放到再晚点写，吃饭也必得母亲一遍遍叫喊，直待母亲生气，将要走到面前时，才慌乱地从玩耍中跳出来，向家里奔去，坐得家里，捧起饭碗，不是吃，简直是倒，吃到豆子，咽不下，开始埋怨，怎放这么多豆子，嘴乏死。母亲在一边，把馍从中间分开，往里面夹菜，等喝完，把馍往孩子手里一塞，孩子心里明白，不拿馍，这门，是不能出去的，赶紧拿上馍夹菜，转身出门，去看伙伴玩耍。
树下有一秋千，玩累了，坐秋千上悠，秋千是大人们的杰作，他们把绳的两端，绑在最粗的枝杆上，扎一死结，下面绑块木板，简易秋千成了。秋千很低，不小心掉下来，最多只墩下屁股，不会有大危险。
到六月份，柿子树开花，颜色黄白，形状似钟，引来数个蜜蜂，围绕着柿树来回飞，一个星期后，花落一地，小柿子露出头来。长得像鸽子蛋大，早上起床，走到院子里，看到落果，我们捡些放书包内，到学校，送些给同学一起玩。小柿子圆圆的，硬硬的，可以玩碰弹子，把它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中，使劲一弹，就着冲力，弹向另一个小柿子，弹中，算赢，弹不中，换对方弹。后来，兴起玻璃弹子，颜色，手感，还有相撞时的脆声，更能吸引住我们。小柿子算是退役，那些落果，或许扫掉了吧，或被鸟儿衔走了吧，再也没有注意过。
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其实，柿子这时并不是红色，是黄色。挂满树枝，个个象美女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又似小灯笼高高挂。这时的柿子树最好看，从树下走过，会站住，抬头看一会，见有鸟儿飞来，在柿子上啄食，会甩起手臂，吆喝几声，胆小的，吓跑了，胆大的，不理会，继续这枝头飞到那枝头。看吓不住，也只得罢手，转身走开。
过了十月份，开始下柿子，每家会分到一箩，母亲在里面挑捡，挑出十来个熟透了的柿子，放窗台上，等几日，蒸几个玉米面窝头，把软柿子从窗台拿下来，在梗头捏住，把柿子皮划条口，里面的流汁进了窝头里，一口咬下去，甜甜的，香香的，平时最不喜欢吃的窝头，也能吃一两个。院子里的孩子，都吃过我们家的柿子窝头。第二年，家家效仿，你送我，我送你，吃得很是有味。
其他的柿子，小半放入瓷坛子里，倒清水，搁朝阳地方，让发。过些日子，坛口吐出很多白沫，流了一地。很似坛子在发羊羔疯，母亲说，这样才好，明年的醋会酸。有一年天凉，坛口没吐白沫，第二年，醋就坏了，买吃了一年醋。
大半柿子被旋了皮，搁韬黍杆缚成的篾子上，做柿饼。白天放太阳下晒，水分虑得八九，再搁屋里捂，捂软，等到柿子表面出现一层白绒绒的霜，柿饼就成了。每年都会有两三家失败，其他几家会把自家的柿饼均给他们，他们也不客气，端着一盆柿饼回家，还盆时，再放些其他食物。有一年我生口疮，每天吸溜着嘴，不能吃饭，母亲把柿饼上的白霜，用刀子刮下来，抹到疮上，几天就好了，比吃药还管用。
霜打柿子红如火，到了霜降，是吃柿子的好时候，当年朱元璋小时家贫，吃柿子救了他的命，他当了皇帝后，封它为“凌霜侯”，“凌霜侯”我也喜欢吃，不过，母亲告诫我，吃完柿子，不能喝滚水。听说有孩子这样吃了，胃疼就死了。这让我吓住，吃完柿子，忍住，看时间，过一个小时再喝水。后来嫌麻烦，甚至就不吃了。上网查这说法，有点科学道理，柿子性寒，遇到滚水，冷热交替，胃会不舒服，至于会不会死，倒没有说。
《长物志》说柿有七绝：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爱，六嘉实，七落叶肥大，把柿子的特点和好处都说出来了，我最喜霜叶可爱，过了霜降，叶子由绿慢慢转红，竟可以和红叶媲美，尤是在树顶，吊几个柿子，零零落落，孤孤单单地坚持，既便没有当初的丰满和盈润，它们还是和叶子一起，挣扎着绽放自己的美丽，给灰色的天空和失意的人们，带来些许温暖。
后来家属院拆迁，六户人家各奔东西，偶有见面，站在一个地方说好半天话，说到柿子树，皆会叹息，唉，那么大一棵树，说挖就挖，那么大坑，推土机一推，啥也不见了。说着，再叹息一阵。
我曾开车经过那里，下车想寻些希望。一进院子，我就失望了，失望得很彻底，院子平地而起六层楼，成为商品房。小而小的院子，全部打就混凝土，即使柿树的根能顽强生存下来，伸出地面，还是死路一条。从此，那个家属院，那棵柿子树，深深地埋进记忆里。
曾经有个院子，曾经有棵柿子树，枝叶能遮住半个院子，我们在下面嬉戏悠秋千，它牵着我们的手，走过了春夏秋冬，悠过了幸福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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