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狼事
轻衣
记事起，哥哥姐姐都去了县城读书，爸爸妈妈都要上班，因了视力不好的缘故，不爱和邻里的小朋友一起游戏，常独自在家里和小鸡玩。
七岁那年，爸爸抱回一条半大草狗，二义子（杂交狗），两耳竖立，褐灰褐灰的，有点像狼。在柴棚做了狗窝，不栓，任其自由活动。有了新伙伴，每日放学，带了它满街疯跑，刚巧看了印度电影《赛虎》，于是取名赛虎。
冬天，开始下雪了，院里常常铺满了雪。一天，爸爸叫住妈妈和我，指着雪地一路爪痕：“往后，天黑就进屋，有狼来院里了。”
趴雪地看了半晌，也没研究出狼足印有什么特别的。夜里，坚持着不睡，偷偷趴在窗边，掀起一小角窗帘，想一探狼的模样，却是再也不曾见。
几个月后，赛虎的肚子鼓了起来，妈妈说赛虎有崽了。
快过春节了，赛虎肚子越来越大，妈妈常寻些屠宰场丢弃的牛羊内脏，切了，和上菜叶喂赛虎。一天傍晚，赛虎躺在柴棚不出来吃食，妈妈说赛虎不舒服，没事，饿了它自己会来吃。
第二天清晨，跑去看赛虎，只看见窝里躺着只小小狗，不见了赛虎。于是，满街去寻，后听说经营所尤叔叔昨夜打了条狼，已经剥了皮，张在木墙上。和爸爸一同去看，却发现是赛虎的皮。我疯了似地扑上去，像一条小狼，抱住尤叔叔的腿，又哭又捶又咬……
爸爸好不容易才把我拉住……
回到家，抱着小狗崽，盯住地上赛虎的皮，落泪。
爸爸说:“多半是鸡群吃光了狗食，赛虎下了崽，饿了出去寻食，被当成狼打了”。妈妈看着没吃一口奶的狗崽叹叹气：“怕是养不活。”
转身去栅栏边，折了根长长的柳条，第一次打得满院子鸡乱飞。
偷偷去碗橱糖罐掏了点白糖，放在米汤里，去邻居李姨家，要来旧奶嘴，套在空酒瓶上，去喂小狗崽。许是饿得久了，居然吃下半瓶。狗崽很像它妈妈，只是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便给它取名小虎。爸妈看了，默许我把狗崽抱回屋，放在自己小床上。
妈妈同事徐叔来玩，看见小虎，说：“尾巴上有白毛，长大了会偷鸡。把尾尖剁了吧。”
我抱住小虎不放手，恨恨的。
夜里，后山坡上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嗷呜……嗷呜……，很是瘆人……
之后的夜里，后山常常响起狼嚎。半个月后，狗崽睁了眼，黑暗里，眼睛居然是绿绿的。
爸爸让我用赛虎皮包了小虎，晚上就放在柴棚狗窝里。于是，不再有狼嚎。
一天傍晚，我正把小虎抱在怀里，让它自己舔食糌粑汤，突然觉得四周好静，抬头一看，几米远处，一条大狗衔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坐在那里。看见我抬头，放下嘴里的东西，一溜烟没了踪影。
走近，却是只野鸡。拎了，兴高采烈地跑回告诉爸妈，有大狗送鸡来了。
爸爸笑着拍拍我头，不语。
两月后，徐叔再次来到我家，想把小虎要了带回他老家守果园，爸爸不同意：“小虎是小妹的心肝宝贝。再说，栓了守果园，违背了小虎的天性。”
第二天起来，狗窝里有只野兔，不见了小虎和赛虎皮。疑是徐叔偷了小虎去，老长时间不理徐叔。
八月某周日傍晚，妈妈背了大半背药，冲进家门，满头满脸都是汗，脸色煞白。妈妈抹抹汗，说是遇见了狗熊和狼，吓的。
原来，妈妈和同伴挖完药，下山走得累了，傍着山路坎正休息，听见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抬头，一头狗熊堵住了去路。赶紧回头，却见一大一小两条狼坐在他们刚走过的路上。妈妈赶紧抓过同伴的药锄，敲打自己的药锄，发出“当、当、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随着撞击声，狼啸声也响起，像是在助威……
狗熊扭头跑进密林深处。
两条狼看见狗熊离去，转身慢慢走向山林。就在狼转身的刹那，暮色中，一撮白晃晃的毛在小狼尾巴尖上闪动，很是显眼……
听见“白毛”二字，心里认定是小虎，隔日，独自偷偷去了那片山林，满山遍野的寻，老觉得身旁树丛有悉悉索索的声响，细看，却是什么也没有。
当夜，着了梦魇。双手紧紧抱着枕头，两足乱蹬，哭喊着：虎……虎……小虎……
妈妈说是失了魂。搂了我，一边轻拍床沿，一边漫声召唤：“山神、土地请听着，痴儿冒犯了，三魂七魄回来喽，小虎回来喽……”
运木料的车一日日增多，山林越来越远。
后山再也不曾响起过狼嚎，冬日，满街的雪地里，也不再出现过狼痕。
小虎终是没回来……
初中毕业，妈妈带我去成都医治眼睛，给我配了眼镜。特地带我去动物园看狼，终于看清了狼的模样。
那狼恹恹地躺在铁笼的一角，眼神茫然且无助。
望着那眼神，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开始轻轻、轻轻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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