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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化的雪人
王红英
和父亲到西安的第二天，开始下雪。有父亲朋友的帮助，父亲很快入了院，安顿好父亲，我下了楼，走到医院的南门边，抬头望着空中飞舞的雪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
父亲病得很突然，开始时他不想吃饭，我们都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谁都有不想吃饭的时候，把胃空几天就想吃了。几天后，父亲说有点难受，我们赶紧带他看中医，医生说没什么大病，是上火。吃几副中药就行。吃完中药还是不顶事，我们带着父亲去太原医院，没有检查出什么病，回来父亲开始打嗝，白天晚上打，声音开始还小，后来声音很大，晚上打嗝睡不成觉。我们决定，带父亲来西安，彻底检查一番，虽说打嗝不是病，父亲这样打嗝，总觉得不大对头。
雪越来越大，夹杂着尖利的风声，眼睛都睁不开。强健的父亲，像山一样让全家人倚靠的父亲，怎么会得病，我不敢想像父亲检查后的结果。对面空地上，有几个半大孩子滚雪球，玩打雪仗，这样的场景我曾经也有过。时光真的让人有时在它的轮回里来回旋转。那时，父亲那么年轻，强壮，和父亲一起堆起的雪人，带给我多少快乐，又有多少伤感。
记忆像一幅一直卷着的画轴被徐徐展开，雪，下了整整三天，地下，铺了厚厚的一层雪，一大早，父亲叫我到院子里，和他一起堆雪人，父亲铲了好大一堆雪，用铁锨使劲拍瓷实，这里削削，那里补补，雪人身子高高大大的，看上去结实得很。父亲和我一起滚雪球，我们笑着，闹着，把欢乐裹进雪球里，父亲把滚大的雪球，作雪人的头颅，放到雪身上，找了两块黑炭当眼睛，鼻子是半个胡萝卜，嘴巴用红辣椒。身体侧面插上一个长把条帚，父亲又找到一个旧帽子，戴雪人头上，一个高大，漂亮的雪人做成了。我叫了很多同学来家里看雪人，同学们羡慕死我了，雪人，让我得意了一整天。第二天，雪不下了，太阳出来，照在雪人身上，我亲眼看到雪人，一点一点在融化，我大哭大闹，我想帮助雪人，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我想拉住雪人，手一触，雪人融化得更快。那一天，我忽然发现，痛的泪水，是心形的。那时起，我知道，世上有一种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二天之后，完全融化了的雪人，渗入到泥土中，和大地融为一体。地面上留下的，两块黑碳，半个胡萝卜、红辣椒，还有父亲的帽子和一把条帚。
从来没想过父亲有一天会老，会得病，会离开我们。我觉出了自己的无助，渺小。在西安呆了半个月，除了胃，其他检查结果没有问题。怕父亲的心脏不能承受胃镜检查，医生没有下最后的结论。只是父亲的打嗝，还在继续，白天晚上睡不着觉，医生打一针安定，才会眯一会。回家的日子，阳光是少有的明媚，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母亲说，这是好兆头，我心里“咚”地跳一下，没有说话，唯愿这是自己的过敏。
从西安回来，我的预感变成了现实，父亲的病越来越重，看着父亲一天天地萎靡，难受的样子，我就像又看到了雪人，我帮不了他，我拉不住他，他在融化，我知道哭和闹是不顶事的，努力也挽救不了父亲的生命。父亲的打嗝，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停止了，父亲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这一休息，和我们，成了永诀。
那年的雪，下得好大好大，天气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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