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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团泊洼的秋天》
柴然
《郭小川诗选》，首先是《团泊洼的秋天》，一次是在长治一个姑姥家，在她住的那一间小平房，她家中人口本来就多，又加了我这个轻狂少年，大家围坐一起，开始是一人读，后来差不多是集体朗诵起来：
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
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
高粱好似一队队的“红领巾”，悄悄地把周围的道路观察；
向日葵摇头微笑着，望不尽太阳起处的红色天涯。
矮小而年高的垂柳，用苍绿的叶子抚摸着快熟的庄稼；
密集的芦苇，细心地护卫着脚下偷偷开放的野花……
另一次在我宿舍，那便是我和任志宏——央视节目主持人，当年太原市青年歌舞团的歌唱演员，两个郎当少年，捧着我刚买到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郭小川诗选》，把个《团泊洼的秋天》朗诵了好多遍；郭小川让我们非常着迷。
任志宏一遍比一遍朗诵得好，到后来完全进入状态，成了他人生第一次最为成功的声情并茂的诗朗诵。
在我们认识前后，大概是在1976年，他还尝试过一次当电影演员。我现在已记不清他讲他去的是北影厂，八一厂，还是长春制片厂。但那次集中，女演员中，有后来中国最出名的影视明星刘晓庆。在剧组，少年任志宏最谈得来，便是这位来自四川的、和他同样名不见经传的、却热情洋溢、春风满面的姐姐。任志宏回来后，和她还保持了一段时间的通信联系。就在电影《小花》大江南北热映，刘晓庆急速蹿红全国之日，她还有信寄给志宏。
志宏嗓音天赋卓然超群。也有点挡也挡不住的意思。作为男高音，很容易唱到“嗨C”以上，不过却有那么点儿浅显直白，与他天才的朗读或配音，似乎不在一个基准点上。他也疏于对歌唱艺术探索钻研，多把精力投在更加喜爱的朗诵或配音艺术上。
记得又一年过去，也就到1979年左右，他再过来宾馆找我，总背一个日本索尼砖头录音机。他已经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上海译制片厂多位男演员的配音，丘岳峰，毕克，尚华，于鼎，童自荣，乔榛，一直到仅有一点声音特色的小演员，活儿齐全，尤其是上面几位，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咔噔，砖头录音机放音键按下，滋滋一圈，孙道临早年为《哈姆雷特》的配音出来了：“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接住，他把那一小截磁带洗掉，然后又专门为我灌制一遍：“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到这时，我们都认为他羽翼丰满了。他自个儿也这样认为。有一日他过来讲，要到上海报考译制片厂，需要配合他在宾馆搞几条大光烟。之后他去了上海。上海那头，欣赏他的配音才华确凿无疑，问题是两座城市相距遥远，隔着长江、黄河，念祖国地大物博，天地之悠悠，户口没的办。
也就在这前后，任志宏认识了水机厂一位技术员、我的陵川老乡、同样酷爱文学的程建国。二位深受当时几个带有明显伤痕文学色彩、在读者中间十分看好的电影剧本的感染，如《在社会的档案里》，如《女贼》，如诗人白桦的《苦恋》，一拍即合搞出来一部《春归何处》。
之外，志宏还写了一些读来上口押韵并带有某种时代特性的充满浅显哲理思辨的小诗，与后来在社会与诗歌朗诵界都很有名气的《春天的后面不是秋》如出一辙。
有一日，二位的电影文学剧本《春归何处》油印稿要装订成册，任志宏专门找来要我用毛笔题写这四字。字是写了，当年因不甚了然中国书法的文化传承，任志宏对其中两个老汉字一“歸”（归）一“處”（处）不满意。
如今他在央视主持历史文化含量如此之重的《国宝档案》，这几十年间，他为自己恶补了多少功课？的确，再老辣的人物，也不可能不经过稚嫩的见习期。
还是那前后，我们在诗歌上互相学习，反倒是他认为我的有些诗可以拿出去发表了。
“什么是发表水平？发表了就是发表水平。”
这是一位老诗人后来办刊物时说的话。是不是开玩笑不说，倒是能从侧面多少说明一下我们的文学刊物是怎么给毁掉的。只不过这还不够独树一帜。记得忻州一位老大哥来太原找我喝酒，酒中他竟是将这霸王逻辑移植到做人上面：“什么是好人？对你好就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对你不好就是坏人。”似乎更完全彻底。
实际在此前，我有过一次投稿经历。说来大家也许不会相信，我竟会无知到那样一个地步。当初，我订有还是小刊本的《诗刊》，知道该刊的北京地址。一日，我把新写的两首小诗照那地址投寄出去，遂想到在下一期的《诗刊》上即会看到我的两首诗隆重发表。那是夜夜辗转反侧，日日苦痛煎熬。一想起来，心口上随即涌出一大团理也理不清的纷乱涩苦惆怅难耐——《诗刊》来了，我急切地打开，翻遍了它：没有我的诗？这怎么可能呢？接下去我又抱着侥幸心理，继续苦熬，等待全没有我一字之影的下一期，下下一期。
人，那是得有人替你惦记着呢。对于我的诗（那肯定是这个世上最低一级的创作），任志宏正好这样。是他替你惦记着呢。
这到了1984年春节期间，他来要了我写在一个烟盒纸上的一首小诗，说他认识一个叫小五的编辑，够哥儿们，诗拿给他，或可用一下。是《并州文化》，该年第4期，因任志宏的荐稿，我发表出来自己的处女作——只是至今我连其中的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倒是其上那种感觉——夜夜辗转反侧，日日苦痛煎熬，一想起来，心口上随即涌出一大团理也理不清的纷乱涩苦惆怅难耐——又足足陪伴了我两个月。
当然，这一期上面还有任志宏的诗，是不是他的处女作，我不得而知。在这里我想说的是，于我，于大多数诗歌作者，有一点是肯定的，所谓处女作，根本上是“处女发”，往往可能还是你在那一阶段写得最一般的东西。全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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