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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
王红英
杨柳发芽，天气渐渐暖和，母亲抱出一捆菠菜，坐院里的小杌子上，解开绳子，开始摘菜。摘菜的当口，会抬头望望屋檐下的燕子窝，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回来呢。”听到这话，我跑过去，靠在母亲腿边，也向上望。我们等待的是一对燕子，年年春天，它们飞到我家的屋檐下，住好几个月。
等到那对燕子唧唧叫起，在院子里来回穿逡，嘴里叼着泥和草茎，修建它们的窝，全家人都欢喜起来。母亲仰头能看好半天。那天，我们家改善伙食，或包子，或饺子，或纸卷，好像远方的亲戚来家里作客。母亲笑说：“这春燕，就是我们家亲戚。年年来家住，咱家好事就多。”
有一年，燕子还没有飞回来，有对麻雀住进了燕窝，每天唧唧喳喳吵闹，母亲气坏了，拿起条帚轰，麻雀毫不理会，白天出去寻食，晚上回来住宿。母亲怕伤着燕窝，不敢拿枝杆去打，正发愁着，燕子飞来了。它们一看到家被别人占去，立即暴怒，攻击麻雀，要撵走它们，麻雀到底理屈，狼狈地逃窜，我拍手叫好，母亲这才放下心。
这对燕子，是我家的老亲，在我家屋檐下住，一点也不客气，把屎尿全拉在窗沿上，母亲天天打扫，也不嫌烦，拿个小碳锨，在窗沿上一点一点铲，铲一小堆，再用条帚扫到簸箕里，倒到粪堆上去。我有时怨怪：“老拉在窗沿下，臭死了。”母亲不以为意，她说：“有什么臭的，收到咱家地里，起些作用呢。”我问有什么作用，母亲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嘛。”
有时走着走着，踩着了燕屎，脚底白的黑的一片，脱下来让母亲看，母亲倒来一盆水，把鞋子泡里面，还说这是走了屎运，只要是沾了燕子边的，都是运。
母亲相信这个。母亲总说以前的日子苦，一大家子人，我们姊妹五个，还有奶奶，爷爷，父亲去乡镇上班，母亲一人操劳家务，吃穿用度，样样得操心。她每天低头忙乱，觉得这日子真是久远，直到听到唧唧的叫声，抬头看一对燕儿在檐下筑窝，心里忽然欢喜起来。
“燕儿不进愁房，来我们家，看来，家里有好事了。”母亲说。
有了盼头，日子会活泛起来，母亲愁苦的脸一舒展，全家人的心，一起舒展，觉得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果然，过不多久，父亲调到县城，母亲的工作也有了着落，我们的转校，学习，竟也顺顺当当。
才知境由心生的道理，过日子，其实是过心。
那年，邻居三娘抱着孙女出门撞名，乡里有风俗，孩子满月那天，由奶奶抱着，出门见到第一个人，送他一个白馍，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这叫撞名。母亲刚出门，三娘迎上来，塞母亲一个白馍，让她给孩子起名。母亲想了想，说：“叫春燕吧，喜庆。”
“这名好，就叫春燕。”三娘欢喜地抱着孩子回家去。也怪，春燕后来常在我家住，我家吃，三娘叫也不回。我带她在院子里玩跳皮筋，一起看屋檐下的燕子，孵化出了燕仔，张着小嘴，啾啾叫着，要老燕喂食。
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席。老厦拆迁，我们搬家后，再没有见过屋檐下的春燕和三娘家的春燕。
昨日，我经过一幼儿园，里面有钢琴声音传来，一老师领唱，孩子们随唱：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岁岁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真美丽。
我缓缓走去，从来没有想过，燕子为啥来。可是，春天来了，它不飞回自己的家，你让它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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