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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荣风情录丨王红英:冷露湿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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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露湿茆屋

王红英

清明前下了几场雨,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母亲想起老屋,院子里的草该又多了,不知房子被雨淋透了没有,屋子里长霉斑那就糟了。她只要见到我,就开始叨这几句话,让我也挂念起老屋来。想着索性和她一起,去老屋看看,也算出门春游散散心。

到老屋前,母亲从口袋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已经生锈的锁,门不好开,得使劲推,老屋是爷爷盖的,门又高又大,几十年了,上面还有曾经用黑漆刷过的痕迹。顶上有门楼,听母亲说,门楼没用一个钉子,全是爷爷用榫卯合就。每次走过时,我会抬头看看,别哪天忽地一下掉下来,被埋到下面。可是,怪得很,比它历史还短的房梁已倾倒下来,可它却纹丝不动撑在门上,结实得很。

走进院子,我以为进了草地。母亲去开北厦门,我站在台阶上,看着满院的荒凉。人的记忆真是奇妙,几年没回来,在这里生活过的细枝末节,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散去。现在,存在脑子的最深处的记事,竟全都翻腾上来,好似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在南墙角,那几块砖还在,几乎被一堆杂草掩盖。这是我家的“烧字炉”,我走到它旁边,蹲下身来,拔掉它周围的荒草,它们,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在我家,对字有着一种敬畏。打小,记得年后被风刮下来的对联,贴在水瓮上的红纸,上面写着“水能生万物”,我们用完的作业本,被奶奶收拾在一堆,父亲拿去,在“烧字炉”里烧掉。

我唯一一次被父亲打,和字有关。那次,我把写完字的纸叠成飞机,满院子里飞。父亲捡着飞机,看到上面有字,把我叫到跟前,把飞机舒展开,指着上面的字大声地问:“这是什么?”我是老幺,平常在父亲跟前撒娇惯了,对父亲的生气也不大在心,小声地嘟囔着:“这是‘真’字。”因为父亲手指的正在“真”字上。父亲一巴掌打过来:“你还瞅得上面有字,有字的纸就这样玩?”我才知道,自己的错在哪里。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玩有字的纸了,虽有母亲经常护着我,我也知道,字,在我们家里,已经有了一种神圣。那是不可侵犯的底线。

上学后,我的每一本书都平平整整,写字本干干净净,在学校里看到扔在地上的写着字的纸,我都会捡起来,后来没有焚纸的地方,我也会把它们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垃圾箱里。决不像投手榴弹似的扔过去。

家里对字的敬畏,使我父亲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爷爷和奶奶心里是多么荣耀已不可知,但我知道一点,从此,父亲一跃而成为家里的掌门人,他说出的话,爷爷奶奶从来没有反驳过。

沿着“烧字炉”,我看到那一溜土墙,从我记事起,外面的白灰就迷迷蒙蒙,像是一些点缀,里面的土墼露出来,似乎一个人淌开了外衣,让被捂得难受的肚皮轻松轻松。土墙是爷爷筑的,爷爷去逝后,原貌一直未变。这面墙,对奶奶来说,是个念想,这样一年又一年,在墙下,不可思议地长出了一棵桑树。

桑树长得很快,第三个年头,树身长得比土墙还高。我们把它的果实叫梭信子。到成熟时,满树垂吊着黑的发亮的果实,我最喜欢吃这时的梭信子,咬上去一口甜甜的汁水,满嘴的清香流溢,常常吃得牙齿,舌头,嘴唇都变成了深紫色,像是不小心喝了一口墨水。有时一口吃下去几个,汁水就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这些汁不大好洗,母亲洗时会边打肥皂边用力搓,嘴里叫我小心点,多大了,吃个嘴还能滴到袄上。

树上也有半成熟的梭信子,发红,味道偏酸,怀孕的喜欢吃。邻居王嫂那时正怀着她儿子,天天到我家摘十几个吃。我给她摘几个黑梭信子尝,她反倒觉得不好吃。奶奶说酸儿辣女,王嫂肚子怀的肯定是男娃。王嫂生了三个女儿,正等男娃呢,后来,生下男娃,还送给我家几个红鸡蛋。

每天我仰头望长在高处的梭信子。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黑莺莺的光亮,诱惑着我的眼睛和我的胃肠,风一吹,它们左摇右摆,像是笑话我够不上它,确实,它们大多长在树梢,我站在树杈上也够不着,树梢的梭信子因完全受阳光的照射,长得又大又肥,甜汁饱满,一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每天就这么看着,不吃到嘴里,那是不心甘的。可是,我一上树杈,一摇树枝,那些成熟的果实就掉了下来,沾了土,用水一洗,失去了原汁原味。最好的办法是用手轻轻地把它们摘下来,用嘴像征性地吹几下上面的浮尘,放到嘴里。

我看到了土墙。桑树枝大部分伸到墙头。沿着墙后的柴堆是可以攀上去的。于是,父母上班后,我上了土墙。起初,我两腿一跨,像骑马一样,骑在墙上,美美地吃饱肚子。后来,敢站在墙上来回走动。

奶奶大呼小叫让我下去。我站到奶奶面前时,滚了一身的尘土,奶奶用禅子(拍尘土的东西,用布条绑就)在我身上不分眉眼的抽打,一边拍打,一边说:“死女的,上乌么高。你老子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听她骂,我一点也不害怕,奶奶的话里有赞赏的味道。因为她坚持认为,那堵墙最结实,那是我爷爷垒的。

父亲去世时,要在院子里搭火炉,土灶。这棵桑树碍事,被村人三下五除二地砍了,从此,土墙下,再也没有长过桑树。奶奶父亲去后,我们很少回老屋。老屋破败得几乎不能住人了。

我起身走进西厦,西厦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房子还算结实,没有漏雨。我出西厦时,母亲从北厦出来,说:“还好,屋子没有漏,没有发霉,哎呀,这院子的草,唉。”我安慰母亲,过些天,我找人把草弄干净。

有邻居看到门开着,进院子看到我们,很是欢喜,口里埋怨母亲去了这么些年,也不回来看看。母亲眼又红了,她大概也想起了奶奶和父亲在世时,这个院子的整洁和温馨。看到母亲这样,我心里也伤感起来,奶奶和父亲在时,每年全家人在老屋过年,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和菜,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老屋,是我们的家啊。

邻居走后,我们再看了看老屋,决定返回。母亲锁上门,把钥匙小心地放回口袋。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真像做了个清晨残梦,烧字炉,桑树,土墙,奶奶,父亲都清晰地出现。到门外,在阳光下,除了我和母亲之外,一切都成了幻影。

老屋里的故事,被母亲锁在了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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