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青杏时
暖暖
旧宅院子北面,有棵杏树,是大爷(伯父)家的。很高大,一直到半房高才分杈;枝桠也很稠密,遮蔽了一多半房顶。
花开了,花落了。树上开始长出小青杏了。
我出来进去,总是不由的把眼瞄向房顶,看杏是不是比头一天又长大了一点?
“不能吃的呢,别祸害。”杏还小,大人们就盯得不牢,只不过想起来时嘱咐几句。
我和三姐常常偷摘杏。这杏树高,在房顶才能够得到。我俩瞅大人们不在家,搬个高板凳,放到北面墙跟前,三姐扶着,我蹬着上墙后,再把她拉上来,一起沿着墙头爬到房顶上去摘。
小青杏确实不好吃,涩,寡。
“这青杏有点像大爷。”我笑。
三姐点头。
但青杏里头的仁很有趣。其实也不能算是仁,只是一颗包着一汪水的心形。把这小小的“心”放手心里慢慢地揉搓,末了,把里头的水挤出来,抹到手背上,胳膊上,很有点滋润的感觉。
杏有了嫩核了;杏长到拇指大了,杏有了酸味了……
大人们的叮咛开始稠了起来:“不能吃呢,别糟蹋!等黄了再吃!”
我和三姐相互看看,偷偷笑。
五月天,杏开始发白,看上去不那么绿了。这时候的杏,虽然还是酸涩,但已经能算得上好吃了。但因为大人们开始注意,我和三姐反而少有机会摘到杏了。
有个下雨天,好容易大人们都不在家,我和三姐赶紧取凳爬上房顶。瓦房的顶在雨天里泛着湿漉漉的暗光,走上去有点滑。一摘杏,树上的雨就会刷地落下来,赶紧摘点算了。我站起来,揪一根杏更稠的树枝时,看见大爷(伯父)从街门进来了。
我一阵慌。赶紧蹲下,压低声音说,“大爷回来了!”
大爷是不拘言笑的,对谁,都是一副寡淡的样子。平时,不光是我,就连三姐在他跟前,都拘得慌。要知道,三姐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我两蹲在房顶,把头低倒。想着我们看不见他,他或许就不注意我们。
听得大爷啪嗒啪嗒地走到当院,停住了。我和三姐屏住气,脚步声又响起来,街门很响亮地咣当了一声。
大爷竟然又出去了!我和三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赶紧从房上溜下来。
第二天,我一出家门,就看见北墙跟立着架梯子,梯子靠地的两根木头,被埋进了土里。
“俺爹说,啥时想摘就上去摘吧!别雨天上房顶,滑!”正站着发呆,三姐过来告我说。
“俺大爷看见咱们了?”我问。
“肯定是看见了吧。”
“没骂你?”
“没。”
“那他昨回来咋不喊咱们下来,又出去了?”
“可能是怕咱们一慌张从房上掉下来吧。”三姐比我大几岁,到底懂得多些。
哦。
不由地,我想到了青杏仁里水水的心。
杏青了黄,黄了青,一年又一年的,杏树老了,我们也大了,杏青时吃得很少了。
又过了些年,我家和大爷家陆续都搬离了旧宅。
离开的第二年春天,我和三姐又去了旧宅。那棵杏树已经很老了,虽还有小青杏稀稀拉拉的缀在树上,但很多枝桠,已经干枯了。
我和三姐闷闷的。
旁边有几株小杏苗,应该是老杏树的核滋生出来的吧?
临走时,我们用手挖了两棵,我们一直掏,直到露出杏苗根部爆开的杏核,和两瓣杏核中伸展出的细细根须。我们把杏核周围的土一起挖起来,把杏根包在里面。回到家,种在各自新院里。
今年春期,大爷老了(去世),回去打发时,我又去了旧宅,当年的老杏已经没有一点踪影了。好在,新宅的杏树,已很高大,一如当年的老杏树。
又五月了,三姐发来大爷新宅里那棵杏树的照片,浓密的枝叶间,青杏又挂满了枝头。
一时,我又如当年吃到青杏一般,酸涩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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