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梨花盛开的地方
王惠峰
那一年，朋友约我同去市医院给一个老人捐款。友说老人76岁，是我市偏远小山村的一个盲人。妻子十年前就死了，家里负债累累，两个月前在一场大雪中迷路转到了山里，第二天早上被寻见，手脚已冻僵，溃烂，感染。因无钱医治，半月后才由村民们送来医院做了截肢手术。做手术的钱是全村人东家十元西家八块凑的。咱几个，今儿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一进病房右手边第一张床那个裹满白纱布、胳膊、腿分别与床四个角绑在一起，吊在半空中的老人就是吴书奎。一个人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视力，真不知这是怎样一种人生，又是怎样一种活法。
老人很吃力地睁着那泛着灰白视力的眼睛，努力了好几次，估计是什么也没看清，只见他费力地蠕动脸上肌肉发出微弱的声音，林平，给大家倒些水喝哇。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床边废纸箱上躺着一个小姑娘，破衣烂裳，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耳边几缕沾着汗水的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上。见有客，女孩赶忙起身，似乎有点紧张，鼻尖不停的冒汗，她冲我笑了一下，又怯生生把目光移到地板上。这是吴书奎老人的女儿，今年十三岁，老人住院两月以来，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孩子日夜陪护着重病的父亲。从医院出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张纯真、乐观，看不出一丝忧伤的红脸蛋在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随即我买了几件孩子的衣服，做了学会很久但从没有做过的鸡蛋烙饼，又返回医院……
二十天后，又去看望时，得知老人昨天已停药办理了出院手续，医院的车太贵，出租车又不愿拉重病人，只好等晚上村里卖水果的三轮车返村时才能捎。我决定开车送他们父女回家。
小女孩就坐在后排座上，一路天真地趴在车窗玻璃上兴奋地左顾右盼，一会儿高兴地喊：那边有一片白，梨花正开了呢！一会儿又问姐姐你说这门楼上写的梨乡，是不是在说我们村呢？我们村里的梨花可多呢，比这路边的还要多哩！……姐姐前面路边一个土崖坡就得往左拐了，那是去我们村的路，村里人想去城里，都得早早起来走到小土崖底下等车哩！
通往村里的这条土路很窄，坑坑洼洼不平整，左一绕、右一拐，崎岖不平，不时有满满当当的大货车艰难的爬行，车颠簸倒没事，人左摇右晃很是难受。路过一个小水库也没有多少水，羊群把周围踩得泥泞不堪，两旁几棵护道杨树长得很粗，泛青的树皮怎么看都是灰色，忽然路前方就有一群又一群灰鸦鸦的麻雀因听到了声响飞回树上。
一进村，是坐南朝北的大戏台，台上堆着几垛玉米棒子，旁边是杂乱的玉米秆高粱秆，戏台旁拴着一头驴，缰绳很长，那驴就横在马路上，懒散悠闲的嚼着玉茭叶叶，面对不速之客，它不屑的抬眼看了看我们，嘴里不停的咀嚼，丝毫没有一丝友善的表情和让路的意思。我响了一声喇叭。那驴才悠悠慢慢挪了个地方换了个方向继续吃草去了。戏台对面小卖部门口的空地上围了一圈晒太阳的老汉，都是黑黝黝的皮肤，都是笑呵呵的脸庞，有的坐在石头上卷旱烟，有的手里拿着农具准备下地干活，还有的干脆蹲在树桩上端着碗，吃着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
有车进村，大家不约而同伸长脖子盯着我们看，见是吴书奎老人回来，乡里乡亲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嘘寒问暖，“九叔，您手术怎样，做好了吗？你先和客人到我家，我们几个先去您家烧了炕再回去……”
从一条石头巷道拐进另一条更窄的小巷时，一户小院门虚掩着，木头旧门上挂着两个大铁环，门口两块石头，平整滑溜，沿了兰布边圆形的草拍子放在上面，村里来帮忙的老婆婆赶忙搬了个小凳让我院里坐下，从后灶间取出一只大海碗说：“一路辛苦，欢欢喝些水哇！”边说边掀开大红木柜上瓷坛里抓一大把白糖放在碗里，还要抓第二把，被我拦住了。
小院虽小，却很规整，几间旧屋又矮又暗，窗棂上的窗花倒十分鲜艳，褪色的红春联上写满了吉祥话，一棵桃树刚长出嫩绿的新叶，桃花妩媚绯红惹得一群蜜蜂嗡嗡直转，一缕和煦的春风吹来，湛蓝的天上一朵云就往远处飘，飘到山岗顶，洁白的云和梨花便搅在一起，分不清是云是花，是花是云，只见一片雪白挂在枝头树梢，云便再寻不见踪影。
不一会，林平愉快的边跑边喊：爹，糊窗纸破了两个洞，叔叔婶婶已帮我拿塑料布钉好了，炕也烧了好几把柴，打水的小桶刚放到坡上水井那排上队啦……咱们回家喽！
村民们七手八脚将吴书奎老人抬回他自己家。我起身告辞，在大家的一片感谢声中无地自容，想想自己所谓的苦闷在这一群人眼里算得了什么？自己所谓的付出又算是什么样的付出？，那怪脾气的驴，散落一地的鸡羊粪，以及这满村萦绕的柴火烟味，和那口每日排队打水的老井，就连白糖水也竟是甜的！
那一年，在那个梨花盛开的地方，我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盛开的梨花，圣洁清香伴我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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