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鹅鹅
任晋渝
前排人家，养两只大鹅，喜欢门缝里瞅人。若有人经过，便“饿饿饿”叫个不停。我们晚上回家做饭，经常听见它们叫唤。
这家夫妻俩不大在家。他们做买卖，赶四里八乡的会。卖衣服，大褂小袄。他院里，多半磊摞着装衣服的箱子。
他们离开时，必然要锁街门。他们有一对闺女。大的在外边住校，小的每天早晚回来。小的有钥匙。三顿也有人给做。院里锁着个老太太，男人的娘。她负责管孙女吃喝。
老太太年龄有七八十吧，有点痴呆样。以前不这样，以前很精明的老太太，年轻时男人没了，带个儿。她没个收入来源，赶紧寻个老红军。这红军上战场时落了残疾，没生育能力。就认了老太太的儿做儿。退休时便让他儿顶替了。这老汉也没活多久。一退就没了。
这处房子是老汉的，这会儿就归了他儿。他儿不大爱说话，他媳妇更不爱说话。见人脸总是阴沉沉的。经常隔着墙头听见媳妇骂他儿。他儿一句也不回。这俩口子有点怪异，别人家常年养狗，他家呢，常年养鹅。鹅能生蛋，蛋能养人。狗呢，除了汪汪叫，屁用不顶。这账，多少年前，他媳妇就算明白了。
养鹅是媳妇的主意，话是从老太太嘴里传出来的。老太太起初有老红军的工资，也能把自个儿收拾齐整。老汉没后，只有那点抚恤金，媳妇儿子都盯着，她就花得不自在了。
老太太嫌媳妇要了领抚恤金的折子。一出来便说媳妇不好。说，“那东西，跟她一个样，平时不吭不呵。其实，盯着你紧着呢。”她说的东西是鹅。人家问，“那鹅下蛋给你吃不？”她说，“不给。”不过，紧跟着补充说，“给儿子，连孙女也不给。”
她给孙女做饭，是媳妇预先放好的。米呀面呀刚刚够，她自己的自己弄。怎么弄呢？有些东西得儿子买来。儿子呢，经常忙起，就忘了。忘了，她就忍忍过去。想，这儿，迟早回来。
她喜欢串门，羡慕这个羡慕那个。其实是羡慕人家家完整。她从不说她儿。有人说，“你儿也不孝顺。”她便打掩护，“其实都是那灰东西教唆的。”这个东西是媳妇。
她有些拎不清，一坐到人家屋里，就不大想走。别人开饭也不走。说，“你们吃你们的，我说话。”眼呢，却一直盯人家的碗。没个好自己吃，只好喊她上座。她也不上。推让半天，媳妇在自家院里一呐喊，马上站起来，讪笑着走了。
她后来出来的机会少。媳妇说了，“我们忙哄哄的，连个看家护院的也没有。”老太太很气愤地说，“怎么没有，要那鹅做什？”
那院出过回事。大雪天，进了回人，院里全是脚印。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派出所的人来看了，还拍了照。媳妇说丢了两万。把老太太骂得蔫蔫的。也难怪，那时，她跑后边来串门了，跟后边人说，“媳妇连炭也不拉快要冻死了。”
那为什么鹅不叫？鹅叫了。有人听见了。以为院里有人，没当回事。何况，没人愿招惹这家人。怪谁呢。
打那以后，老太太就很少出来了。门经常锁着。她孙女回来时，也不要她做饭了。媳妇买了箱方便面。孙女自己开水冲。我们呢，经常见老太太门缝里瞅人。一开始，有人经过了，便跟她说几句。也有人问，“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弄去。”她呢，嘟哝着说，“我饿。”可给她送过去时，院里的鹅就大叫起来。把老太太搡到了后边。
她好像老吃不到饭。旁人说，“这老太太也懒，媳妇没安排好，自己不能做？”时间久了，纵使在门缝里看到老太太，也没人肯停下了。她后来呢，也不肯叫人了。人经过那门，连鹅也不叫了，好像都知道谁是谁了。
其实呢，她后来也不趴门缝了。
有一次，她突然出来了，拄着拐杖，颤微微地过后边来。人家要她吃饭，她一再摇头，“媳妇不让。”
然后，没几天，她就没了。
没见她儿打发她。听隔壁说，他儿扛把锹，随便找处地方埋了。
她那院后来又进了回贼，啥也没偷着，经上一次，屋里再也不在放钱了。那贼顺手把两鹅给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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