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一碟
王红英
六月收麦季节，是村人最忙的日子。劳累一天，傍黑才回到家，桌子已撑在院里，摆着小菜。他们先在井里吊桶水倒铁盆里，在台阶上弯下身子呼啦啦地洗，水溅了一地，也不理会，洗完，把盆一端，拨在院子菜畦里。坐上桌开始吃饭，吃一口馍，就一口菜，一天的疲乏像咽在肚里似的，压了下去。
村人吃饭，桌子上必有小菜。调一小盘白菜丝，滴几滴香油，葱绿可人。或在地头拔几棵菠菜，在开水里淖过，切成碎块，放点盐，倒点醋，点些红辣椒，红绿相间，香色味俱全，每天可调换吃。隔几天，巷里有卖豆腐，买回家，剁剁，撒些葱花，一清二白。再配上小碗中的白盐，红椒面，桌子上颜色搭配，一见就有食欲。
有了客人，会加两个热菜，盛瓷盘里。盘子干净整洁。菜很普通，像小葱炒鸡蛋，西红柿炒 辣子丝，如要喝酒，只多在油里多放些花生米。
看上去小气，其实是种讲究。村人做饭也是很讲究的，做饭前，都会在头上包头巾。我奶奶更是讲究，会先梳头，再用头巾包住，洗手之后做饭。一点也不像穷家出来的闺女。想来很是奇怪，做个饭怎么还要打扮一番。后来才明白，是怕头发掉到锅里去，再说，把头发包住，清清爽爽地做饭，对饭是另一种尊重。
村人生活很恬淡，几乎家家都这样，有一种珍惜在里头。桌上小菜不断，都是时令新鲜菜。一顿吃完，不浪费。下顿会调其他的小菜，各是各的味。
老公头一回来我家吃饭，对桌上五六个小盘子很是受宠若惊，以为是新姐夫的特殊待遇，看我们慢条斯理地吃主食，就小菜，他倒没好意思狼吞虎咽，也跟着我们慢慢吃。时间长了，他才知道，小菜是我家饭桌上的家常。因量少，他吃完后觉得不大过瘾，常思恋我家小菜。
他很欣赏我家这种吃法，好几次想推广到他家里，一个地方一个习俗，他家里人调过几次小菜之后，觉得这样太烦琐，又不调了。老公也没再坚持， 他家调出的小菜放大盘里，或用碗装着，一顿吃不完，下顿再吃，再下顿，就倒掉了。我忽然从中体味到，做人和做小菜一样，不能满，满则溢。
村里人大多不买菜，自家院里有种。我家院子大，种几畦菜，有韭菜，西红柿和茄子。葱不必种，舅舅地里很多，点在地埂上。每天去地里转转，拔几棵葱回家。路过我家门，推门进来坐坐，丢二根葱。母亲去香椿树下，掰几个嫩芽，让舅舅拿回家调小菜。
我家南墙边长着香椿树，开春后长出嫩芽，香椿拌豆腐也很好吃，烧点花椒油，热热地拨，香味会漫开来。母亲把香椿嫩芽送与邻居吃。过了五月，叶子长大，香味渐淡，也不好吃。母亲便不再送人。
香椿是半辈子菜，还有香菜，小时候闻到它们的气味，捂着鼻子，转身跑开。父母却喜欢吃，两样菜轮流上桌，香菜也不用买，邻居院里种，会给母亲送些。半辈子过去，再吃香椿和香菜，那叫一个香，到娘家吃饭，眼里只盯着这两道菜。热馍一下锅，也不怕烫手，拿起一个，两手一掰，半盘菜夹进去，咬一口，美得太（好吃）。
母亲把家里的菜送邻居吃，像串门一样，邻居也把地里种的绿豆，黄豆端一碗送我们。这时，母亲把豆子倒另一碗中，把邻居的碗洗干净，必要在里面放些小吃食才返还。天黑时，还让我专门去送。
我们搬到城里住。走得那天，邻居都来送，带来自家种的菜和水果，恋恋不舍和母亲道别，让母亲在城里住烦了，记得回村里住些日子。车开动时，母亲难过了，她转过头，从车后窗望着向她摆手的乡邻。直到车拐了个弯，她才慢慢地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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