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等待
张玉虎
小时候，我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名列前茅。自己的理想就是徜徉在大学校园之内，成为一名“天之骄子”。
谁知1966年高小毕业，参加了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后，自己满怀信心地等入学通知，等来的却是十年动乱。继续读书深造的希望灰飞烟灭，年仅十三岁的我别无选择，只能操起锄锹镰镢，跟上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干起了“修理地球”的营生。
但是，嗜书如命的我不甘落寞，生性要强的我不愿沉沦，在当时那种劳动强度大，生活条件差，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严酷环境下，我仍然时时以书为伴：在田里劳动休息时，别人打猪菜，割羊草，我坐在树荫下读书；参加“大兵团作战”在外住宿时，我的行礼卷儿里总要带几本书；回到家里只要有时间，我总是手里把着书认真阅读……对我的行为，许多人不理解：同龄的伙伴们笑话我，说我是书呆子，说我不知天高地厚；母亲心疼我，怕我“陷得太深”，劝我“迷途知返”，眼里含着泪说，孩子，咱们家成份不好，念下书也怕没用处，你爹能写会算，还不是让人家信用社撵回来欺负土坷垃？你还是和你哥哥一样学下一门手艺吧。可是内心倔强的我却没有放下手中的书，仍然我行我素，以读书为乐。就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我坚持学习了初中大部分课程，还学习了高中的语文和许多文学书籍。至今记忆尤新的是，那年我从本村的一个长辈手里淘到了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的第一分册，如获至宝，玩命地看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其中的许多诗词和文章，到现在都能背下来，可惜的是只有一本，当时无法搞到全套。因为怕人家要书，我用笔把整本书公公整整地操写下来，写了几大本放在那里。对那时的做法，现在想来还觉得可笑，前些时到早市买菜，看到了旧书摊上有一套《古代汉语》出售，我没有讲价就买了下来，以了我年轻时的一桩心愿。
在填招工表上的文化程度一栏时，我发愁了：如实填上高小毕业吧，害怕人家嫌文化程度低，办不成事；填初中毕业吧，可自己又没有毕业证。这时，父亲对我说，你就填上初中吧，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还在报上发表过文章，按文字能力来讲，现在的初中生也比不上你。于是，我就硬着头皮在文化程度栏内写下了“初中”。
参加工作后，自己勤奋踏实兢兢业业，很快便熟悉了业务，成了单位的骨干，在文化程度上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可自己心里却一直沉甸甸地压着那没有毕业证的“初中”二字。
感谢党的好政策，终于给了我一个救赎自己的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1984年初的一天，我照例一上班就骑自行车到南郊区农行取票据，路过当时的南郊区政府门口时，在墙上贴着的一张小小的油印通知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山西省关于开展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通知。通知指出，不管原来文化程度多高的人都可以报名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只要通过相关科目的考试，国家就承认其大专学历。
见到这个通知，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急匆匆地到农行取上票据，骑着自行车箭一样地窜回了单位，找到领导开上介绍信，下午便到区招生办报了名。山西省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第一批只开设汉语言文学和党政干部专修科两个专业，我报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第一次考试定于1984年4月24日进行，开考的科目是公共课《哲学》。报名出来就从新华书店买下了规定教材，过上了我的大学生活。从那开始，我就更成了一个书虫儿，一天到晚只要有了时间就捧着书本看，拿着钢笔写，简直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两个多月的功夫，把一本《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读了个滚瓜烂熟。考试回家，爱人怕我考不好失望，就宽慰我说，不要期望太高，一次不及格咱下次再考，我支持你！我满怀信心地对她说，没问题。果然，通知下来后，我的成绩远远超过了及格线。
接下来考的两门课是《文学概论》和《现代文学作品选》，书店没有对口教材，打听到主考学校山西师范大学有书，便利用星期天的时间，徒步走十几里，到鸣礼车站坐上火车到临汾买书。到了临汾东奔西颠左寻右问找到山西师大，七拐八弯楼上楼下找人好不容易买到了书，我是“宝贝到手，扭身就走”，一刻都不敢耽搁，搭上当天的夜车往回赶。在火车的过道里微弱的灯光下就猴急猴急地读起书来。到了鸣礼，已是凌晨两三点钟，下了车，把书装在随身带着的帆布书包里二话不说就原路往回赶，那时都是土路，谁知因为浇地把路给淹了，我只好趟水摸黒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一路上把书护好，生怕把书湿了，而裤子却湿了个透。
后来省自考办在省团校办起了业余自考辅导班，更使我如虎添翼，每个星期天都骑上自行车带上干粮跑三十多里到湖滨会堂或省团校礼堂听课，不管严寒酷暑雨雪风霜从未间断。我当时刚上班，一个月只挣三十多块钱，家里还有几亩责任田需要耕种，父母老迈年高，儿子嗷嗷待哺，经济上非常拮据，时间上也不宽裕，其间甘苦辛酸，实在无法向人言说。就全凭自己的一股子死钻死抠不管不顾的楞劲儿折腾和爱人的倾心倾力无怨无悔的傻劲儿相助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1986年6月，我终于通过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十门课程的考试，成为山西省第一批自学考试的大专毕业生，我的毕业证的编号为000003。一个只上过六年高小的人，参加大学课程的自学考试，十门课程都是一次过关，在当时我所接触的学友中，我是惟一的。由于有当时那半套《古代汉语》打的底子，那门人人发愁的古代汉语，我考了83分的高分。
写这篇小文章的时候，我又翻腾出了我的小学毕业证和自学考试的大专毕业证，发现前者的签发日期是1966年6月，后者的签发日期是1986年6月。两者相隔整整二十年。啊！二十年！二十年的梦想，二十年的期盼，二十年的等待！
再后来，就都是好事了。由于我是太原市农村信用社系统中的第一个有大专文凭的人，赶上那年正好评定技术职称，当年我就被破格评为经济师，工资一下子长了五级，一些老同志见了我羡慕地说，我们上了一辈子班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好事！由于我有写作基础，在许多报刊上发表过文章，第二年，我又被农总行借调到《中国农村信用合作》杂志社搞编辑工作。现在我是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太原市作家协会理事。
回忆起当年参加自考的情形，至今我还觉得热血澎湃。是自考圆了我的大学梦，是自考给了我新的生命。
感谢党的改革开放的好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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