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泥巴
王红英
八月，还在中伏。天气热得很，门口新开了一家陶艺馆，天天往门缝里塞广告。我决定去看看，也蹭点凉气。走进去，只馆主一人在里面。有很多成型作品摆在台面上，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也做一个吧。也不贵，几十块钱，还落一作品。
馆主给我取一块白色的泥，让我使劲地在板上磕，直到把泥表面磕密实光滑，让我上转盘。沾点水，泥糊糊的，转出了一个碗模样。
这不就是玩泥巴嘛。小时候，经常做这事，熟练工。
村里是土院子，一下完雨，地上都是泥。泥巴就是我们的玩具。把泥堆起来，用簸箕搓到院门口的石头上，使劲地揉搓。奶奶平时吃完饭，坐石头上，和巷子里其他人聊天。她走出一看，皱起眉头，嘴里嘟囔几句，大多是我们又弄脏了她的石头，过后又要烦劳她洗。说着又走回去。我们几个人头挤头，各自捏着手里的泥巴，捏成像碗的样子，然后一起约定。在我家墙后比赛。
离墙的距离划定一条线，统一站在线外。把手中的泥巴碗，一个一个使劲地往墙上扔。看谁扔得高，在墙上黏得紧。泥巴软了不行，扔到墙上会掉下来，所谓烂泥扶不上墙。可硬了也不行。也会掉下来。得适中。中国人讲中庸。大概和我们玩泥巴差不多。
墙上高高低低的鼓包，像是被马蜂踅过似的。有一年，邻居四蛋捅了马蜂窝，脸上、身上被蜂踅了好几个疙瘩。四蛋也扔。他劲大，扔出的泥巴，像投出的手榴弹。泥巴稳稳地黏在墙上，我们公认他为第一。
太阳一晒，到第二天，泥巴干了，从墙上落下来。墙上留下土黄色的圆椭，像是做了一次拔罐。这样玩，大人一般也不骂，只是赶在点上，影响他们休息，才会出来吼几声。我们赶紧转移地点，又去其他人屋后去玩。
搬到城里后，玩泥巴就有了花样。屋后有个沙渠，星期日，去那里玩的人很多。叫沙渠，其实是水道。北边的山上隔几年，会发一次大水，大水顺流而下，从这条沙渠通过，直达汾河。沙渠底都是淤泥。沙渠旁边是武装部，门口有个水笼头。星期天他们不上班，看门的老头也好说话，我们一映求，他会让我们提一桶水。在这里玩泥巴，我们很能玩出些花样。先圈出一个方框，在里面搞建设。用几根冰棍棒搭个架子，插在泥巴中，当作房子。房后摆一块石头是山，用泥巴捏个小鸡，小狗放院子里。有时也会在院子里搭个桥，用泥巴做埂，然后在上面并排放几根从中折断的冰棍棒，水从桥下慢慢流过。这些大多是女孩子做，男生在一边玩地盘。他们也划一个方框，划一条汉界楚河，拿锥子往对方地盘扎，扎住了，就划成自己的地盘。
费心费力做好后，正开心着。女孩子们相互对比。有时，旁边有调皮的男孩子，他冲过来，用手胡乱一拨拉，把我们的辛苦全给抹掉。我们奋起直骂，他飞也似的跑掉。
玩到吃晚饭时间，惹一身土，回到家，母亲不让我直接进屋，从门后拿出掸子，前后左右地打，洗脸洗手免不了的，晚上睡觉前，鞋子扔到门外，里面的泥土厚厚一层。有时，睡到半夜，耳朵痒，母亲只得起床，拿湿手巾在我耳朵里擦。母亲这么辛苦，倒没说过不让我去沙渠玩耍。
没有人因玩泥巴而受罚。打小，我们就很接地气。不像现在，孩子们很少接触到泥巴，那天，我经过一个游乐场，里面摆放一堆沙土，一些孩子在里面玩，听得老板对孩子母亲说，这是消过毒的沙土，孩子可以放心玩耍。
沙渠后来被填掉，盖了房子。说有十来年山上没发水，估计以后也不会发了。这么好的一块地方，不开发房产可惜了。再隔了两年，山水下来了。它没了路乱窜。冲进几个村里，掩了好几十户村房。过后，赶紧又修起了沙渠，叫沙渠，其实是水泥抹的面，很深，两边用石头垒起。工程很大，我怎么也亲切不起来。只觉得，以前的沙渠里，有着玩泥巴的快乐。新的沙渠，家长们让孩子远离，掉下去，可不是玩的。
隔了一星期，我去取陶艺作品，烧制出来的碗少了自然的味道，却多了艺术的品味。倒底有些不一样。玩泥巴没有做陶艺这么做作，正儿八经坐在盘子前，小心地转、提、拉。玩泥巴就是率心而为。自由发挥。现在的孩子，恐怕不会有那样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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