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狗
任晋渝
铁木厂人家几乎都养狗。大狗、小狗、哈巴儿，汪汪。他们养狗不是看好看。就是为了看家护院。哈巴儿也是，别看个儿小，冲人吼起来，丝毫不含糊。尤其是主人在时。这些狗很少放出来，都锁在院子里。有的用铁链，有的用皮带，也有的，用拴裤腰的红布带。为什么要看家护院？这地方容易被偷。宿舍区没大门，更没看门的。外边人，随便就走到人家街门前，若是街门开着，随便就进院。不过呢，没听说，从胡同进来跳墙的。多是从最后一排进。这地方还是平房。一排儿，分成好几家，房顶连成一片。家家的院墙，院墙离房顶不太高，人从上边很容易就跳下来，进院。而且，也可以缘着院墙走到另一排去。这样子就可以把整个宿舍区一一光顾了。他们一般从最后一排的后墙进。后墙离着村子的胡同。胡同很野，几乎没人经过。而且，后墙也不高。这地方人家喜欢存柴，存半头砖。这柴和砖不进自家院，就堆在钢木厂后排的后墙跟。贼呢，随便蹬着就上房了。钢木厂人自己也这么上房——不用搬梯子。有时候，后排人家正在做饭，猛不丁就听见屋顶上有人通通通走路的声音。很闷，马上到院子里呐喊，“狗的，谁在房顶上。”一阵慌乱，没人了。不过，一般情况下，后排人家经常没人。大门经常锁着，他们都要上班。不上班，哪来钱生活。贼呢，就乘这会儿进院了。把每家屋里拾翻成一片，啥也能拾翻出来。有些，你找不到许多年的物件，都能经此一回拾翻见。有一年，下了大雪，每家院子里都是乱脚印。后来呢，没商量，挨家挨户都养起了狗。
我家养过一只黑白相间的土狗。母亲从大街上带来的。刚开始大约小板凳那么长的小身子。母亲拿一个小碟子放地上，丢些稀饭、旧窝窝。它吃的很香的。吃完，还抬着小脑袋看母亲，眼睛亮亮的。它喜欢跟着我后边跑。跑啊跑，到了街门口，我不让它跟了，扭身呵斥它，回去。它呜呜地蹲下来，抬着头，眼睛仍旧亮亮的，很不解的样子。但我并没有同情它，挥手赶它，又跺脚，又作势要踢，它只得扭头回了，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街门很快就关上了，呯一声，很重很重。然后是我快乐的嬉笑声远远地走掉。那会儿人家的狗，一走出胡同，很容易就寻不回来的。我经常在胡同外看人杀狗。他们喜欢把狗吊在大树上，然后往狗嘴里倒水，拿茶壶倒。他们一倒，那狗就开始扑腾，汪汪汪。然后狗肚子便涨起来。后来，就不扑腾了。然后一伙儿，就开始扒皮，商量着怎么吃。周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看完呢，一哄而散。地上仅留下一滩掺了水渍的血。后来就招了苍蝇，再后来渐渐干了黑褐色，再后来，没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我吃过狗肉，不是我们杀的。是母亲从市场上买来的。她炖了一盆，我吃得很香，但只有那一回。不过呢，我还吃过狗肉罐头。母亲门市部卖的，没有标签，好像是从山东那边过来的。门市上卖不了，便宜处理给职工，母亲拿回些来，给我和妹妹补身体。
许是见多了，我很是害怕自家的狗被别人捉了去。这狗后来渐渐长大了，毛皮很亮，性子很温顺的。当然，见了生人，也是拼死了叫，要扑上去。不过，我若是吓唬它，它也很会很听话的躲窝去。母亲生怕咬着人，找了条链子，拴起来。但有次，它也发浑，我有次去喂，它突然就冲我呲了牙，扑了来就咬了一口。可是吓坏了。小时候，村子里，两条狗打架，我去拉架，被咬穿了大腿。高烧了几天，打破伤风针。村里的医生说我害得没形状。后来，村子里便传出狗打架，拉狗架的故事。我后来，见狗就躲。疯子才往狗跟前凑。家里这狗，打小儿就是我养的，应该跟我亲，这会儿冲我呲嘴，还真让我有些一愣二愣的。我有些生气了，操起棍子打它，它边躲边仍旧冲我呲牙。到后来，我自己心疼了，扔了棍子，嘟哝着回去找母亲要药布包扎起伤口。晚上，再见它，它有些默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冲我摇尾巴，在我腿跟着绕来绕去了。但眼睛仍旧亮亮的。有一天夜里，它拼命地叫。父亲起来，在院子里喊一声。房顶上有道黑影骂了句，“回去。”父亲便默不作声地回了屋。白天，有许多警察进来问情况。我们才晓得，县看守所跑了人，很庆幸地望着它，它温和地站着，眼神亮亮的，仿佛在笑。
那年我放暑假，母亲带我回重庆。我在重庆给父亲写信，嘱咐他好好把它养胖了。可是，回来后却发现不对了。它怎么老趴着呢。看见我们，踉跄着想要站起来摇尾巴，我才发现，它的两条后腿僵直了。它瘫了，父亲每天喂它干面糊。我喊它：“小黑，你站起来。”哭了，骂父亲。他默不作声，走进了屋里去。我以为只要是能活动活动，它就可能恢复过来。就拉它到胡同里去。胡同里有别的小孩在牵着狗晃悠。看见我们，嘻笑着说，“你那狗还能叫狗？”看着它可怜的样子，我恼怒极了。把它拉回去，再也没带它到胡同里。隔些日子，它没了。我没送，父亲扛把锹到野地里埋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