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葵花
暖暖
地里的葵花盘盘陆陆续续黄起来了。
一块地里的葵花，黄得也是七前八后。有的盘盘黄了，甚至都枯黄了，有的还绿着，就像还不知道季节，兀自开着嫩嫩的黄花。这有些是因为缺苗后来补种的，出土迟了；也有的倒是没延误播种出土，但就像有什么隐情一样，长着长着，就比不上别的葵花了。
“天旱雨涝不均匀呀，”父亲常常叹。
活在这个世上，谁能脱逃这规则呢？葵花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不管怎样，葵花有黄的了，就得赶紧挑拣着收回来，不然等到黄焦，用镰刀一削葵花头，手就是再稳，也得洒落不少葵花籽，不捡吧，实在糟蹋。捡吧，误工夫。这葵花盘黄噔噔湿润润时，拿镰刀削下来，正好。
父亲没病时，家里有平车能往回拉，葵花饼也好，在地里打下葵花籽来也行，爱怎样。父亲病后，家里没人会赶平车，再后来，驴也卖了，拉运上就不方便了。再收葵花时，就只能在地里打下籽来，用自行车往回带。不然，连葵花盘盘装，一个蛇皮袋装不了几个就满，自行车带，跑不行。
这是自己就能做的营生，用不着用人。就像父亲常说的那样，“能宜(音)耐过的，就不想求祈人！”。宜耐(音)，是老家常说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凑合过得去的意思。
挑拣黄了的葵花削下来，搓掉上头的毛毛，归拢到地里宽展处，把好几个蛇皮袋铺开对接好，再在边边角角上围一圈葵花盘盘，这样，打起葵花来，能挡住一些要溅出去的瓜籽。
削一阵葵花盘盘，攒得多点了，再打葵花。
打葵花时，坐下或圪蹴下，拿个大些的展油豁水的葵花盘，放好，上头再摞个小点的，拿棍抽打。棍是家里带的，也有时候就地曲一根粗壮点的葵花杆，也能使唤。“啪——”一棍抽到葵花饼上，密密的葵花籽马上一棱一棱松动了，再打，就哗啦哗啦和葵花盘分离了，再把葵花饼的边头堰脑和中间芯摸娑几下，干净了，扔一边。底下衬的那个大葵花盘，葵花籽也掉了一多半。
再打，再削……
葵花籽堆得多了，装蛇皮袋里，放一边。等再攒几袋，一起用自行车往家带。
那一年，家里的葵花种在石合拉地里。
那块地里，那时已经埋上了老舅。糜谷还没收割，玉茭高粱更不用说了，还早。地里庄户高了，可人还稀少。我一个人在地里削葵花打葵花，总是不由老想着地里头老舅那个墓。
嘴里劝自己说有甚了怕甚了，可耳朵总是不由提溜起来，有点风吹草动，心就要“扑通”几下。
削了一会打了一会，心多少安顿下来一点，太阳离西山只剩一竿高了，铺好的蛇皮袋跟前又攒下不少葵花盘盘。这可得赶紧打了，赶天黑收拾好回家。
埋头一阵猛打，葵花饼只剩下几个生得歪七扭八不好打的了。正摸娑上头的毛毛，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看见一条窜着的灰溜溜的蛇，“娘呀！”一声，我站起来就跑，一直跑到地头小路上才停下来。
夕阳正在山边迅速地隐退。
父亲未病时，我也曾跟着在地里帮忙，也看见过这日落西山。那时，只嫌天黑得太慢，想着天黑了就能回家。
如今一个人在地里，看着太阳落山，竟觉得它落得快了，唉，我地里的葵花还没收拾好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呀！”万物一理。
硬着头皮再朝地里走，那蛇应该也被我吓了一跳，窜走了。但我仍眼也不眨地盯着地，总怕再看见蛇之类的东西。
走到我打葵花的地方，再取葵花饼，或者往蛇皮袋里装葵花籽，就有点小心翼翼，总怕底下或里头藏着那什么东西。
总算装起来了。用准备好的布缕扎好口，唉，没估算，打的有点多了，三袋半，自行车往回带，有点愁气。
可也不能不带，放地里，虽说不一定有人知道，虽说有些人知道也不一定拿，但还是不歇心。
一袋一袋趔趔趄趄连抱带拉弄到地头，车后座上放两袋，剩下的一袋半匀开装，不太瓷实了，好一个搭在后头，一个搭在大梁上。再拿绳捆好。
似乎只是一会儿，天就“刷”地黑下来了。石合拉是条干河槽，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蛋儿，车重，又看不清路，只能推着走了。
没走多远，车后头的蛇皮袋歪了。走走扶扶，可走到半河槽，蛇皮袋还是歪仄着斜掉下来，可有绳拽着，又不能掉得干脆利落，拖拉着把自行车也带倒了。
摸索着解绳，手解牙咬，总算解开了，重捆绑。好了，河槽前后看看，嗨，怕啥？！这地方，已经好多年没狼了！
出了河槽就是土路，远远能看见村里的点点灯火。这时才发现，虽说已经是秋天，夜风也“刷啦啦”地吹，可我脸上还是烫得很。这要是在白天，这脸估计红得跟关公一样。嘿嘿，幸亏是黑夜，不然这样进村，不好。
前天我打了葵花，回去时还早，远远看见街上有人，我就等看不见人了才赶紧骑上车回家，不是怕丢人，是实在不想让人看见我这个狼狈样子。
今可迟了。不过天黑些也好，受些苦，就没人看见。
可前头还是有人，有手电光慢蠕蠕朝我这个方向移动。
近了。
明晃晃的手电光照着我车前的路。
“爹——”
我赶紧推着车往前走，“咋出来了么，冷的！”
“咋这来迟了不回家？！”
“想赶住把黄葵花盘盘都收回来了么。”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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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山西省原平市南村人，现居朔州怀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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