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黄春红
从上个月起，每个周末我都住姐姐家，她家的院坝里，有几株碗口粗的桂花树，每天在风中摇来摇去，好像对我说：“秋天了，秋天了，我们要开花了。”
昨夜我在电脑前敲击，满屋子好闻的香味弥漫在我周围，掸也掸不去的馨香味陪着我一直到两点。桂花最美的颜色有白色和黄色，它们像黄金和白银，分别碎碎地撒在不同的树上。姐姐说：“最香的是金桂，金桂树比银桂树更值钱。”
十年前，是桂花树最好卖的时候。有些专门做桂花树生意的老板去各个村子高价收购桂花树，拿去卖给一些农家乐的老板。老板就是老板，不用亲自干活，挖树子都得请人，而我姐夫自然而然就成为挖树子中的一员。挖桂花树也需要技术的，一不小心，一株很好的桂花树就得挖废掉，只要把树根挖断的过多，桂花买去就栽不活，买家就会找老板扯皮。挖树的时候必须从树的老远切入，先用铁撬子随着花树周围把泥土撬松，然后用刨锄顺着松土挖，挖一条深沟出来，露出树根的须，几人合力抱住树干摇晃，把花树扳倒后，再用一张大大的油纸把树根带泥包起来就成了。
桂花树值钱与否，不但要看花的颜色，还要看树枝笼子的形状，最值钱的金桂花树的枝叶必须像一把伞的形状，上面很茂密的枝叶棚在一起，雨天站在树下淋不着雨才叫好。有时卖家的花树田里几十株桂花，不全都是一致的伞状，有几株形状不好的，卖家也要求全部买走。遇见大方的老板，那些形状不好的桂花树，就一并送给挖树子的人。
人也像桂花树，长得好看且积极向上，带给人正能量的人，无论在甚么场合下，都会像桂花树一样，讨人喜欢的。
我很清楚地记得，童年时的故乡麻溪，几乎没有人家栽过桂花树。那时候只会唱：“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子竖呀竖起来。”歌声常在秋天的稻田边飘荡，可就是没见过桂花长啥样。那时候饭都吃不饱，谁家还有闲心去栽桂花树呢？但后来我去都江堰郊区的大嬢家见到过桂花树。
大嬢家在玉带桥外面一点，由于离城进，她们那里规划成菜蔬农场，就是半居民，半农民那种。有年八月十五前夕，母亲做了几十个嫩馍馍叫我给大嬢家送去。大嬢有个孙女叫大娃，和我一般大，也是和我一样是个“猴秋子”。老家话，就是爬树捉蟹，上树摘果样样来，不是很斯文的那种女娃子。
那天晚上我在大嬢家已经睡着了，我睡那间房和大娃的房间相隔不远，墙壁是竹子条编起来的，床也是竹子做的，翻个身，吱嘎吱嘎响，蚊帐也有几个洞。上面用四季豆叶子黏在破洞上，挡住了秋天想钻进蚊帐的蚊子。
忽然，有人把被子一掀，我吓得一咕噜爬起来。大娃手在鼻子上小声地“嘘，不许说话，被奶奶听见就吃不成脐杆了。”脐杆就是现在说的蜜柚。
我随她走出房门，月光淡淡地洒在菜田上，远处城市的灯火像萤火虫般大小，缓缓地随着我们脚步的跳蹿而移动着。我地势不熟，她怕我摔跟斗，拉着我前行。不久，就到了一家人的围墙跟下。“你看，树枝上好多脐杆，去年我吃过一个，甜得很呢。”这时，一股浓浓的香味飘过来。我好奇地问：“这就是脐杆的香味？”她噗嗤一笑：“瓜娃子，这是桂花香。”
围墙不但很高，上面还插了一排尖玻璃，她说去年没有玻璃，估计是今年插上去的。我站在树下真是无计可施。可是，大娃“能”得很呢，她想吃脐干，啥办法都想得出来。她去找来一根竹竿，边在水泥地上磨，边对我说：“把竹竿那头磨尖，用竹竿戳，戳进去使劲一扭，脐杆就到手了。”万万没想到，竹竿那头还未磨尖，主人家的大黄狗哄哄的冲了出来，我吓得拔腿就跑。气喘吁吁地跑一段路回头看，不见大娃。我急了，莫非她被大黄狗咬死了？浑身顿时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喂，你跑啥子嘛？”是大娃的声音，她很有经验地告诉我说：“遇见大黄狗追的时候，要蹲下去捡石头甩过去，狗就吓退了。”
那晚，偷脐杆是不可能了，她建议去摘桂花，大嬢会做桂花糕，可好吃了。
在她的鼓动下，又跟着她屁股后头朝水轮埠那边走。水轮埠是当时用来打水的，把大沟渠里的水打上来冲到田边的小沟里浇菜用。原来我闻到的桂花香就是从这边飘过去的。她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趴窗户看，里面点着灯，但没人。她轻脚轻手推门进去拿一根大麻布口袋出来，叫我在树下铺开，她拿着竹竿在树枝间哗啦啦一阵猛掸，不一会儿，细细碎碎的桂花瓣就落一层在口袋上。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看见桌子上两个黄橙橙的脐杆。大嬢说：“队上栽脐杆那家子的女主人送来的，刚好檐口不知哪个送来一包桂花瓣，顺便送给她带回去做桂花糕。”我望着大嬢满脸的笑容，想说什么，提不起勇气，只得低头看着自己糊着泥巴的鞋子默不作声。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的家乡麻溪，已安静地沉没水底十多年。我想，假使没有被水淹，肯定也是桂花遍地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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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春红，四川省都江堰人。1966年生。在网络平台《榕树下》发表小说，散文近百万字。有作品发表在《人民代表报》等报纸。系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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