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榆钱没了
黄春红
我读小学一年级那会儿，学校是庙宇改成的，叫东岳庙小学。学校有个宽阔的外操场，旁边有几根粗粗的、大约一米高的树桩。树桩的边缘长了一圈枝桠。每天下课或者中午的时间段，都有男孩子在树桩上玩。
有一个冬天的中午，难得树桩上没人，我把书包往旁边一甩，用十根手指头扎住树桩的平面边缘，脚一踮，轻轻松松便上去了。拉住枝桠，摇过去，晃过来，一个人越玩越起劲。
“春红，你小心点，别把枝桠摇断了啊，这可是整个麻溪田坝稀少的树哦，明年春天会长榆钱出来的。”
循声一看，原来是我的邻居少华嬢嬢在说话。
“啊？少华嬢嬢，树上还会长钱出来啊？”
“是啊，这种树上长的钱钱，不但很好吃，还能治病呢。”
我望着她的背影，疑惑不已。
下午回到家，母亲告诉我说，少华嬢嬢前几年随军，在新疆呆过好几年。新疆人把榆钱当宝贝呢，不但可以当菜吃，还是一剂清热解毒、止咳化痰、健胃的良药。
翌日，接近中午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撒满大地，暖洋洋的。树桩上有几个男同学在嘻哈大笑,他们双手抓住树枝，摇头晃脑地唱着：“闪一闪，连二杆。”
我急了，生怕他们就把树枝摇断，冲上前去吼道：“下来，快下来，这些树枝到明年春天会长钱钱的。”
“你把赵公山搬来做枕头嘛，睡着做梦钱就来了，哈哈哈想钱想疯了……”
我从小就是个急性子，听到此话，太阳穴爆出青筋，心里像装了一团火对他们大声说道：
“你们要不要打赌，如果明年春天真的长钱钱，你们输给我五角钱，如果没长出来，我输给你们。”
放出去的话，如吐出去的口水，无法再咽回。
但是从那以后大家都不去树桩上玩了，他们在等着瓜分我的五角钱。
而我呢，不虚（怕）,大不了过年我凑五角压岁钱，给他们就是，万一真长出榆钱来呢？嘿嘿，不但可以摘回家当菜吃，还能赢回五角钱。
我盼呀，等呀，终于等到了来年的春风，它像魔法师，吹到哪里，哪里绿。小小的麻溪田坝，被嫩嫩的春色浸润了。那两根树桩上的枝桠更茂盛了，有的长出嫩嫩的叶子，有的长出嫩黄色、圆圆的“钱币”。
哈哈，运气来登了，下午放学可以摘榆钱回家吃，说不定还会拿到五角钱呢。
结果，我却是小高兴，心胀病。
那些男孩把树枝扳下来几枝，扔到我面前奸笑着说：“你这个想钱的疯子，这就是你说的钱哇？赶紧拿五角钱出来。”
说话的男孩是个烂嘴巴，他的嘴唇烂得像糊了一层牛屎，看着就恶心，再加上他出口就骂人。我便脱口而出：“你个烂嘴巴，再骂人会流脓的。”
我话音刚落，他们便一窝蜂围过来，貌似有揍我一顿的架势。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装出摸钱的样子，叫他们转身背对着我。他们为了五毛钱，十分听话，乖乖转身。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也会耍滑，趁他们不注意，飞起一脚把烂嘴巴踢个狗啃泥，迅速弯腰捧起树枝，拔腿就跑。
我把树枝直接拖到少华嬢嬢家，她做吃的是全村出名的好手。她把榆钱摘下来放盆子里捞几次，滴干水份后，一起揉在玉米面里。她叫我在灶台下烧火，她把梁上挂着的半块腊肉洗净和着酸盐菜在柴锅里炒。一股腊肉香顿时挑逗起我的味蕾，恨不得立即吃进嘴里。
她将揉好的玉麦面捏成圆坨坨，左手心向上摊开，右手用拳头一压，再把炒好的酸菜腊肉往凹处填，然后再合上，双手拍几拍，再往锅上一贴，连续反复同样的动作数次，一锅馍馍全部做成。
她家的烟囱有点打倒烟，熏得我像个小“包公”。不多久，锅上的蒸汽圆了，少华嬢嬢把板盖一揭，一股清香炙口的味道便钻进我的鼻孔。
我迫不及待地抓起馍馍往嘴里塞。这时，母亲急促的声音穿透几间瓦房传入我的耳际。
“这个猴女子，等我找到不打死她才怪。”
可怜呀，馍馍还没吞下肚，母亲就带着烂嘴巴以及他母亲闯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一耳光，打得我的小脸蛋火辣辣疼。我蹲下，大哭。
母亲不管我哭得多伤心，指着我继续骂：“你看你，像个土匪，哪像个女娃子？”
母亲骂完还不解气，又扬起布满老茧的手掌。
这时，站在旁边的少华嬢嬢一步上前，挡住母亲的手：“喂，莫打她了嘛，好好给她说就是了。”
少华嬢嬢说完，又转过身对着男孩母亲打起了圆场：“你看你娃娃的嘴巴，是生疮，是火太重，不像是春红打的。你去学校那里摘点榆钱拌着白糖吃，几天就好了。”
烂嘴巴母亲将信将疑地说道：“日怪了，树上的叶子都会治病，医院都别开了。”
少华嬢嬢见她不信，又转身从锅里抓几个馍馍，撩起她的围腰说：“刚出锅的包心馍馍，你拿回家吃。”
烂嘴巴看着香味氤氲的馍馍，走近嗅了嗅，拽住他妈，走了。
那几天，我不敢去榆树桩。但心里总是惦记着榆钱钱。
有天下午放学，忍不住背着书包去榆树桩看看。哟呵，几根树桩上的枝桠全没了，留下斑驳的树桩，孤零零地伫在凌厉的风中。
心想，肯定是烂嘴巴扳回家凉拌吃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烂嘴风一阵飘过来。呵，是不是来找我秋后算账的？可是，他只是傲慢地瞥我一眼，一闪就过去了。
哟？这个烂嘴巴，烂了一个冬天的嘴居然变得红润光滑，怪不得长满榆钱钱的枝桠没有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烂嘴风一阵飘过来。呵，是不是来找我秋后算账的？可是，他只是傲慢地瞥我一眼，一闪就过去了。
哟？这个烂嘴巴，烂了一个冬天的嘴居然变得红润光滑，怪不得长满榆钱钱的枝桠没有了。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四川省都江堰人。1966年生。在网络平台《榕树下》发表小说、散文近百万字。有作品发表在《人民代表报》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现为成都市、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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