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榆钱树
原红霞
小时候我的家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土院子。院子正门开在南边，房子位居东边，是一座占地二三十平米的小茅屋。
院子里剩下的土地，从西边直绕到北边的一大半都被干枯的酸枣树圈起来做了菜园。菜园子中心种着西红柿、茄子等蔬菜，四周紧挨酸枣树的篱笆种着扁豆角、丝瓜或葫芦，而刺篱笆正好做了这些藤蔓植物的攀爬架。我母亲常会给墙上钉钉子，将绳子长长地从篱笆一直引到墙上，让藤蔓尽情地爬，菜也尽情地长，使得我家满院子郁郁葱葱。
那时候因地基还没有填平，本来方方正正、四平八稳的土院子，在菜园北部以北又突兀地凹进去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就在那个大坑与菜园北边交界的斜坡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棵野生榆钱树，我们管它叫榆树。
听父亲说，旧时候乡里还有人用榆籽，也就是熟好干透的榆钱蔓苗（育苗）来栽种榆钱树，长大了木料用于盖房子做柱子什么的。但由于榆树木质粗糙，又沉又硬，渐渐地就被别的优势树种取代了。所以，我从小到大见到的榆钱树基本都是野生的，有长在悬崖上的、长在路边石堆里的、长在瓦砾上的、长在墙角的……人们对这树漠不关心，它爱长哪长哪，反正也碍不着谁的事儿。
可也有村子里的老人对这树充满了感情，开口就说:“想当年吃食堂，榆钱连同榆树叶子可都是救命的好东西。”我很好奇那时候闹饥荒，要拿榆钱充当粮食是怎么个吃法，就跑去专门问我奶奶，奶奶说那会儿榆钱是和榆叶一起吃的，用来发面汤、拌谷囵或者用水焯后拌着吃、生吃，甚至连树皮都吃……
奶奶说的都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生活，我父母那会儿都还小，更别说我们这一代了，想也想不到。我也只吃过生榆钱和榆钱谷囵（做法是将榆钱淘洗干净，和着揉碎的馍花，再加上调料蒸熟），并不知道榆叶或者树皮还能充饥。
而后不经意间，我家那棵野榆树在自生自灭中越长越大，越长越茁壮了。到了有大人拳头那么粗的时候，离根大约两米斜支出一根大树杈。这树本就生在坑的斜坡上，比菜园低一些，这样一来正好，我只需豁开刺篱笆，从菜园边上一跃就可以登上去。
每年春末树叶子长齐，榆树慢慢抽出一串串浅绿色的榆钱串的时候，是我们最欢喜的时候。尤其是下过一场雨，雨水把榆叶榆钱冲洗得干干净净，反面正面都能折射出崭新光洁的绿，带给人一种轻松或恬淡的情绪。我通常会站在树杈上，一手抱住树干，倾斜了身子，用另一只手尽力伸长，去拽那边缘的细枝，捋一把榆钱，塞嘴里嚼，那味道越嚼越香甜，令人吃一次就终生难忘。
我爱爬树，却不是爬树的好手，所以捋到的榆钱仅够我们解解馋罢了。弟弟们毕竟是男孩，他们长大点学会爬树，就能爬到很高，再加上父亲给我们做了钩竿，整树榆钱摘下来都不在话下。可母亲却很少给我们做榆钱谷囵（我猜是家里人多，需要的榆钱也多吧），大部分时候我们是把榆钱当零食消遣了。
那榆树离藤蔓植物近，蚊子也特别多。有一年夏天，我被毒蚊子叮了一口，也不觉痛痒，直到我爬上榆钱树的树杈，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感觉小腿部肌肉僵硬，震动后很觉疼痛，这才发现整个右小腿全肿了。有些事有时候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晓了感觉也就加倍强烈。接下来我小腿肿胀感愈发厉害，连走路都觉笨重难行，过了约摸半个月才慢慢消退下去。
这件事使得我对郁郁葱葱的菜园生出了几分忌惮，但却丝毫没有减少我对这榆树的热情——院子里其实还有父亲栽的桐树和香椿树，但这些树不是主干笔直朝天长，中间不会斜生出一根树杈，就是树冠很高够不着，唯有那棵榆树不高不矮，不粗不细，枝杈也正好，攀爬起来那样得心应手、随心所欲……
又有一回，我们一家去走亲戚的时间，邻村一伙淘气小男孩把烧过的黑乎乎的马蜂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用一根棍子架在菜园边上，另一头顶在榆树上。我回来照旧要跃上树去玩，看见横亘着的棍子，好奇心使然，一脚踩了上去。这一踩，尚存的一窝马蜂“呼啦”一下倾巢出动，目标明确，直奔我扑来。
我看情势不妙，“啊”地一声尖叫，慌忙抱着脑袋逃蹿到母亲怀里。可那马蜂一旦发动起来战争，绝对不依不饶，赶也赶不走，且它们似乎识人的，直往我头上、身上叮去，别的人一概没事。
然后连续几天的夏夜，我都躺在院子里凉席上，在母亲身边哼叽叫痛，全身不能乱动。母亲在我头上、身上但凡有鼓起的包上，都轻轻用蒜头擦拭着帮我消毒，还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安慰我说睡着了就好了。
而后父亲和弟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蜂窝给端走了。可那次教训使我对马蜂产生了极端的恐惧，好长时间都不敢再去榆树边玩耍。
那棵榆钱树，也在后来我们家打地基盖房的运动中被砍掉了。做柴烧了，还是另做了别的用途，我从来没有问过父亲。真相有时候过于残忍，我不想知道，我只希望它在我记忆里，永远在那个土院子里，做一棵但瘦不弱的榆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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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原红霞，生于1981年，笔名：雨隐，山西省运城市河津人，曾任报社记者，现任中学教师。作品散见于《你我她》 《文学月报》《西南作家》 《新诗刊》《春雨》 《四川诗歌》《长江诗歌报》《龙门》《山西日报》 《山西农民报》等各大杂志报刊，作品《楼下的作物》入选中国诗歌网第19期《中国好诗》， 《鸟睡了，梦醒了》获同题诗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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