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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风物志|任晋渝:初夏

初夏

任晋渝

 草木

牵牛、苦瓜、丝瓜、南瓜、菜豆、豇豆、刀豆、金银花、葡萄都开始绕藤了。畦里虽然仍是稀疏,不过,薄荷、苋菜、木耳菜正拼命长葱笼。木耳菜其实也可以攀爬,不过是夏深时候的事。它结小灯笼样的绿果,有时会发暗红,蛮好玩。它有宽大像猪耳朵样的叶子,掐一把,过沸水,一焯就熟了。炝油、葱花、醋,再滴几点香油。喷香。也可以什么也不浇,下面时一块儿,绿得像翠,白的像玉,很有意味。这菜能败痘毒。不过,现在的小孩都种牛痘,胳膊上至少有一至两个疤痕,掩在半袖下,就不那么重要了。这菜在四川是野草,在县城里,却是稀罕物。

畦里的苋菜有两种,一种是红汗菜。这菜有点像本地的“玉谷”,不过,玉谷的叶子是绿的,红汗菜呢,红绿相间,就好像是红墨汁从叶的另一面殷透了。这菜煮或炒都可以,汁像紫葡萄汁的色调,紫气盈人。我猜玉谷也是苋,不过,没见当地人吃,都喂了羊。这菜小孩吃了长个头。马齿苋是自己长出来的。一不小心,就捉堆了。它趴在喜欢阴凉的地方,有时会跑到院子过道的砖缝里。它的叶子像马牙。水焯后,凉拌,凉喉。它有点发酸,山西老乡爱吃醋,不过,吃着它,还是觉着酸。

它们一长齐,院子就荫凉了。窗户也可以时时敞开了。夜里,小风吹得花,偶尔会把葡萄花香送进来。葡萄花香不经意是闻不到的。葡萄花也碎小,躲在叶茎间,不近了看,几乎看不着。这香可以一直随着凉风沁入到肺腑间。苦瓜花也很香,一点也不苦,是一种茉莉的清香。茉莉也种着,花盆里,它也喜欢爬藤,经常就爬出盆外。茉莉其实是佛供花。经常亲近它,或许可以增长佛慧。这花可以吃,苦瓜花、丝瓜花、南瓜花都是可以吃的。

茉莉一般摆在苦瓜架下。遮荫。还有令剑、昙花、虎刺、万年青。月季专门有片畦,这时候,也开得正好。这花经常被人当成玫瑰卖,很贵。刺玫一般是五月开,花可以酿酱来吃。若是下雨,有时候,也会把花盆挪到过道上,让雨淋后的花枝鲜亮欲滴。平时,过道上不放这些,只放大铁盆或脸盆,里边盛满水。搁那儿曝晒。这水一般是女人洗衣服用的。家里人若是回来,撩水洗身子,清凉极了。

下过雨后,蚊虫就多起来。窗上订了纱,门上挂上了竹帘。竹条帘、竹管帘。竹管帘一撩,会发出丁丁当当的碰撞声。也有纸管帘,一撩,会沙沙地响,像蚕吃桑叶,像风摇杨柳枝。我很喜欢在夜里躺在床上,听风摇杨树。胡同里有杨树,从窗口一抬头就看见了。夜里,它们就像一群人在那里交头接耳。但我只喜欢夏天的杨。到了秋天就不喜欢了。总觉得那里有一双眼,诡秘地盯着看。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啦啦啦。唱着《卖报歌》的小孩回到家。

衣物

初夏晴天,海军条纹背心、白衬衫、深蓝裤子、塑料凉鞋、军胶鞋。六一或运动会上穿白球鞋。白球鞋不大受脏,一天就汗浸出一圈黄。家里有小孩的人家,一到这时候,家家阳台上晾着涂了大白粉的或粉笔的白球鞋。有的上边还粘一圈纸。红领巾是少不得的。经常丢红领巾,然后跑到红卫小学门外的一排商店里买。爱干净的小孩系红领巾规规矩矩,邋遢的呢,管它,像系绳套,一个个死疙瘩。老师骂:“拴驴绳绳。”放学后,一个孩子牵着另一个,“拴驴绳绳。”

白衬衫,最容易脏领子,袖口,前胸。有雨点污渍、蓝墨水、土。很少油渍。那会儿人家都吃得寡淡。雨点污渍是奔跑时溅上去的,那会儿一下雨,就拼命地往家跑,脚后跟的泥像刮泥板似的飞溅。这会儿,跑不动啦,改散步。四年级开始用钢笔,玉米芯钢笔、英雄钢笔。一用好几年。笔尖磨粗了,拿磨石磨两侧,磨得太尖,头就掉了。太尖也不好写,划纸,划手。有人喜欢书法笔,把新买来的钢笔夹了头,一弯,写出来的字又粗又难看。那会儿经常有换钢笔头的,也要换笔囊、笔管的、笔盖、笔芯的。不经常来。每家人家都存着一捆废旧钢笔,单等人来换。后来就再也不来了。墨水用鸵鸟、蓝天。老师教桌上有一瓶红墨水、一瓶蓝墨水。碳素墨水是后来才有的。老师的墨水瓶老不盖,经常有人把粉笔头扔进去,看殷透。学生的课桌里也有墨水瓶,吸墨水时有时会吸不进去,拿着笔甩甩,差不多就能了。一甩,有人就可能挂彩啦。也有自己溅上去、沾上去的,洗也洗不掉。但老师还是只允许穿白衬衫,统一,好看。

蓝裤子是一色的,不管大男人还是小男人。一色的。大裤衩可以穿。但也是深色的,没人敢花里胡哨的。女人们夏天可以穿花裙子,没到脚踝,稍短些的,可以没到膝盖,再往上,就是女流氓。没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都剪发,或者辫子、绑鬏。后来才有大波浪卷。辫子也只有麻花辫,蝎子辫是没有的。绑鬏很有两把刷子,也有后绑鬏,老娘娘们梳。顶小的姑娘,梳朝天鬏。

塑料凉鞋最好,露大趾头,凉快。下雨,还可以当雨鞋。不过,只能男孩子。女孩穿凉鞋,必须穿袜子。我上初中时,才第一次见一个女孩子光出脚趾,莫名惊心。

臭胶鞋,捂一天,搁屋里,一家脚汗味。

出行

县城里没好玩的地方,最好玩的就是骑自行车到东郊红旗大桥下捞蛇鱼,有时能捞到拳头大的海蚌,有时只有蝌蚪。有些没出过城的,看同学拿着琴槌似的蒲棒来敲头,很是惊奇,世上还有长成这样的草?老想,他们是怎么把棍子插到那长条果子里去的。

村子附近的小孩相互到同学家去串门,一点也不稀罕。稀罕的是,跟着同学到村外的桑园里摘桑叶喂蚕。蚕也是同学提供的。每人一张蚕籽儿,放文具盒或纸折的小盒子里,听任那些虫子出来。不过,大家的蚕都出来,桑叶就慢慢供应不上了,后来就没了。有人急了,这不是活生生在把小东西饿死?也不等要了。放学后,自己到桑园里摘叶子。没什么交通工具,就靠脚,一路小跑。其实,离学校也不远。田里也没人,摘了就跑。有时还能摘到桑椹。酸酸的,不怎么甜。吃完了,不忘拿手背把嘴上的紫抹掉,生怕回头让同学发觉了。不过,第二天,同学还是来骂了,田里留一串小脚印。再往后,有人发现榆叶,一种叫“一二一”的草都能喂蚕,也就不再往那里去了。

那会儿,县城里公共汽车也很少。都是出县城的,或是到大乡镇的。我们若是回老家,只能先坐到一个叫崞阳的镇子,然后在那里等拉石头、石灰的拖拉机。这车不大好坐,石灰有些呛人,空车还好。满车一般没人坐。石头呢,捻屁股。不过,村里人都那么坐。他们有时也坐部队车到城里。村子附近有部队。经常有车到城里买菜,办公务。招手一拦,一般都让坐。我们经常在崞阳等这样的车。父亲当过兵,认识这部队上的人,一说,就让上了。我五岁那年的初夏,坐这车返回县城。中午在崞阳落脚,司机们喝烧酒,拿筷头沾了给我舔,舔完后哈哈笑,说这孩子以后是个喝酒的。乡里有公共汽车后,有年父亲带我回县城,一上车,他就拉着我在司机跟前自言自语,“你竹林姑姑也养车的。”司机一听,马上问:“你是谁?”司机是我姑父。

有时也骑自行车回县城。有个香云姑姑骑自行车带我。我们从树荫下斑斑驳驳地回,六十里地,一路下坡,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吃食

县城人很少喝茶。母亲副食门市卖花茶。三级花茶2块钱,二级花茶3块钱,一级的是5块,还有特级,7块。卖的不快,经常快要过期了,内部处理。母亲拿回些来,待客。一般只是二级花茶。自己喝的是一种砖茶,大块,得用改锥先撬成小块,搁盒子里。沏时,啄一点。冲在一个盖壶里,放圆桌上晾,谁回来,谁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一肚。不过,我还是喜欢喝花茶,里边有茉莉。喝茶只是为喝它。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

我后来便爱养茉莉了。 

我在重庆吃过一种沱茶,像窝窝头,味道跟砖茶差不离,苦口婆心。

冰棍是奢侈品。大街上,树荫下,经常有戴着草帽的女人守着一个白色木头箱子,有气无力地叫卖。“冰棍——冰棍——”声音就好像,蝉:“知——了,知——了。”冰棍最初只有1毛5。有一种大个的冰砖,是3毛5。后来才有的绿豆冰棍和冰砖一样,也是3毛5。不过,绿豆冰棍不像冰砖那么咬起来,咯嘣嘣,磕牙。有些酥,尤其是有绿豆的地方。孩子们还是多买绿豆的。后来不买了。有人说,都是卖冰棍的女人用自家剩稀饭冻的。雪糕是最后才出现的。雪糕卖到了5毛。买的人少极了。孩子们算了笔账,5毛能买三根冰棍了。冰棍一般在六一或是运动会能吃到。平时,孩子们只对满大街的冰棍棍感兴趣,上下学,眼睛都往地上眊,一有冰棍棍就捡起来。书包里塞得满满的。回头,和同学们捉堆“挑棍”。这棍有个不好处,上边的冰渍化了,把书本粘一块了。

父亲在钢木厂上班,做了一个铁皮的圆盒子,笸箩那么大。母亲有时会烧一锅水,拿那盒子摊粉皮。把粉面和成糊,放盒里,捏着盒边,转圈圈,转到粉糊平摊到盒底,慢慢起了层皮。回头浸凉水里,吃时,切块,浇炝过的油醋、葱花。凉滋滋的。

野地里的吃食多,有一种马奶,长在铁道道基上,一咬,全是奶,淡淡的甜,味道有点冲鼻。还有一种极小的豆荚,草丛里到处都是,叶子像槐、甘草。不知道叫什么。

甘草水常喝,甘草水是代替冰棍的。下火。我们经常自己去挖。有人家动地基,挖土,都跳坑里找。长长的一根,十几米长,粗过手指。

柏籽、夏果。我到兴县时,听说一种柏籽羊,就是吃柏籽多了,肉才那么香。

这时节杏子已经下去了,桃子该来了。毛桃,吃时得拿扫帚使劲扫,扫不干净,嗓子痒痒,手背痒痒。

栖居

住平房的好,在夏天格外。再热的天,到夜,都苏苏地凉。为嘛,接地气。我们家后来刨坑,铺管道,不到30公分的灰石,下边全是好土。并且,房前架了葡萄、瓜蔓、豆荚,好像凉棚,不凉才怪。有些人家早早铺了水泥,那才难熬。泼点水上去,一会儿,就滋滋地析干。铺水泥的人家都是好人家,水泥贵,砖贱。铺一院水泥,那得多少钱?院子里铺的砖往往都是捡来的。有人家动工,都堆在外边,倒垃圾还得花费,有人捡,巴不得。除非,那砖还有用项。这边一条砖道,那边一溜砖花栏,这院才显生气。过去的砖都是青砖,下雨时,吸水。天晒时,析水。啷里格啷。

母亲喜欢拿个小凳在菜架下绣花绷。她绣“为有凌云志”,找写毛笔字的同事拿钢笔写了描到纸上,再打格子,数了绣。有山,有云,有老鹰,衬了暖壶壳上的图案。绣好了,遮被褥、遮茶杯、水壶。县城人不绣这个,他们买印染的花布。他们也弄针线活,衲鞋垫。婆婆、闺女、媳妇都得做。做完了,拿给人看,比花活,比针线,比颜色。嘴里说的是哪里买的线。

经常见,各家的棚架下,街门口、胡同里、凉荫处,探头招手。

下雨时,各家各户都急着挪花盆,挪水瓮。屋里的,菜架下的。都挪到雨足处。好让花淋透,让水瓮里臼满。雨一歇便又挪回原地儿。下雨时,还得盖烟筒、窖盖。平素都开着,透气。下雨盖好了,不招雨。省的里边积了水走不掉。

下雨时,夜里好睡,睡不着就听一夜滴滴答答,像弹琴,像诉说。挨着窗户,能听出是滴到了石棉瓦上,瓜叶上、砖道上、铁皮盖上、盆里、缸里。

不下雨,是油葫芦叫、鸟叫、蚂蚱叫。嗞——儿,扎扎,叽叽。夏天,少有能安静的时候。再热时候,有人便不进屋了,搬支床到门洞里睡,床脚点盘蚊香。也有点蚊辫的。就是蒿草辫的,乘湿里点着,不能起火,就凭烟劲儿大。蚊子、蚋,都跑掉。屋子里经常会出现一种叫喜蛛蛛的虫子。不结网,喜欢乱逛。没人敢打,顶多捉了送到院去。

钢木厂宿舍一排,有一家养狗的就足够了,听着动静,拼死了叫。全能听到。有年夏,半夜里叫起来,点着院灯看,房顶上有人骂,熄了。赶紧关掉,听见房顶一阵跑,第二天才知道,村旁的看守所走丢了犯人。

鸡不大有人养,村里人养得多。村里是散养,到饭点才回。它们最远能出村,在野地刨蚯蚓、蚰蜒、大青虫。宿舍区里的鸡都关着,下蛋时,往往有不着自家窝的。而且,很容易就不再回来。

人也一样,走着走着,就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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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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