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良
黄春红
麻溪街上有人吵架，闹哄哄围了许多人，其中一个穿的确良的女人，双手扯着衣服边子抖了又抖，仰望蓝天，高声炫耀：“老娘穿的是的确良，五斤猪油五斤糖，鸡蛋一百。”另一个穿着土布衣的女人气得嘴角白泡子翻天。也不甘示弱骂道：“鹅颈项那么长，也看不到自己的后颈窝哟，檐沟头的篾片子也有翻转之时哟，你穿的确良了不起啊？万年红都会吹背色呢。”
在七十年代末，家乡麻溪，依然是一穷二白的小山村。吃的依然是玉麦面蒸蒸，穿的依然是土布衣。的确良衣服成了大姑娘小嫂子心中追逐的奢侈物。村里人常说，十八姑娘一朵花，长到十八找婆家，婆家送来五斤猪油五斤糖，外加一件的确良，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那会儿嫂子刚和哥哥定亲，但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的确良衣服给嫂子当彩礼，几把挂面，几十个鸡蛋，两包白糖凑成一个兜兜礼，就算把亲事定下来了。嫂子娘家条件比我家好，她父亲是灌县水运处的工人，母亲是四队的妇女主任，她排行老大，连小学二年级都没读完就缀学了，在家洗衣煮饭，带弟弟妹妹。她皮肤白暂，面目清秀，大约一米五的个子，体重八十多斤，走起路来两条长辫子在细细的腰间左右摇摆，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嫂子娘家在我家坎底下，坎边上的人，即使是放个屁，打个喷嚏，坎下的人都能听见。尽管这么近，每逢家里吃豆花、或者打牙祭，母亲便会派我去嫂子家里，请她上来吃饭。临出门前，总会叮嘱我：“你不要在坎边上尖声喊哦，一定要走到你嫂子家里，有理有貌的请。”
记得有一次，猴子坡放露天电影，哥哥派我去喊嫂子。走到她家，她刚洗完头。一头乌黑闪亮的长发自然地披落，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她进屋换上一件花哔叽衣服就随我上坎了。哥哥借来一辆永久加重自行车等在家门口。我缠着要跟去，他只好让我坐在前车杠上。
猴子坡没有猴子，只是一个地名而已，是麻溪乡的一个村，也是是阿坝州到成都平原的要塞之地，一条柏油马路蜿蜒延伸到成都平原。自行车骑到那里，必须下来推着走，我坐在前车杠，哥哥推着我，后面的嫂子紧跟着自行车，一路打情骂俏，嘻嘻哈哈。
到了猴子坡电影坝坝头，我家堂嫂和堂哥也在看电影。堂哥是国营企业的煤矿工人，定亲时，给堂嫂外加了的确良，这不，堂嫂穿着那件粉露露的的确良，显得皮肤白嫩无比，笑起来，脸上像一朵牡丹花似的。
不懂事的我，凑到嫂子跟前说道：“嫂嫂，要是你穿上粉红色的确良，肯定会比堂嫂漂亮。”
哥哥急忙把我拉到他身后，把我抱上自行车坐凳上说：“电影开始了，不许打瞌睡哦。”我知道，哥哥其实很怕嫂子因为自己没有的确良而生气，甚至退婚。
电影散场后，在回家的路上，哥哥时而讲电影里的故事，时而说笑话，但我没听到嫂子的声音。到家后，她直接就冲下坎，回家了。哥哥说：“幺妹，你明天早上早点叫我哦，我去背煤炭，挣钱给你嫂子买的确良。”
十几天后，哥哥攒够十几元钱，叫我给嫂子送去，嫂子收下钱不声也不吭。我心里想，买的确良的钱都给了咋还不高兴啊？
到了晚上，嫂子从灌县回来直接到我家，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她居然没给自己买的确良，反而给哥哥买了一件最时髦的白衬衫。
嫂子和哥哥谈恋爱八年，二十五岁才与哥哥结婚，结婚那天，依然没有穿上的确良。娶亲的时候，我亲耳听到她与她母亲的对话：“没出息的女子，别家的姑娘，哪个出嫁不是穿的确良啊？唯独你低贱，穿花哔叽衣服当新娘，你真的丢尽了我们余家的脸面。”
“妈，你就不说了嘛。他家穷，买不起的确良，你叫他去偷去抢啊？爱那盆花，顶那盆刺。”嫂子辫子一甩，走出堂屋跟随娶亲队伍出发了。
嫁到我家后，嫂子勤劳善良，任劳任怨，一过就是一辈子。十几年前，狠心的哥哥丢下嫂子去了天国。有好几个媒人上门劝嫂子不要太辛苦，劝她改嫁，都遭到嫂子的拒绝。她，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养大收圆。如今，儿孙围膝坐。幸福温馨得像蜂蜜里的一滴汁。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在牛背上看书长大。90年远嫁浙江，于2016年4月，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快报》《龙泉驿创作》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