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人离去
黄春红
立冬后的第二天就是十月初一，麻溪有句俗语：“想吃来年饭，十月初一从头看。”
十月初一是晴天，那么正月一个月必定是晴天。立冬过后，就是农闲了。这个时候，除了挖冬地而外，几乎就做些家务活。比如翻盖草房、打茅斯等活。
我家的房子就是麦草房，每年立冬过后都得翻盖。春季收了麦子，麦草一捆捆堆起来，初冬时候，我钟舅便会来我家帮忙。父亲在院坝里放一根高板凳，板凳上绑一把钉耙。钟舅和父亲轮流着在钉耙上梳草，手里抓一捧麦草，双手紧紧捏住一头，把麦草用力打在钉耙上，来回拉几下，麦草上挂着的细软须须就被钉耙的铁钉拉下，留在手里的都是硬帚光生的。
麦草梳完后，再爬上房顶把往年盖的麦草掀下去，再把梳好的麦草一层层盖上，盖好后，还要用大剪刀剪整齐。一到下雪天，檐口上便会挂上亮晶晶的凌条子。每逢这个时候，是我们小孩子最兴奋的日子，一大早就去摘凌条，够不着的地方就搭跟高板凳，站上去一根根地取下，放嘴里一咬，咯嘣脆。有一回，被钟舅看见，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吃、吃吃嘛，以、以后牙、牙齿痛，你、你、你就晓得了。”
“你、你、你吃、吃吃嘛，以、以后牙、牙齿痛，你、你、你就晓得了。”调皮的我学着他的结巴话。
他听了脸涨通红，气得直跺脚。其实我知道，他害怕我学他说话，以后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结巴。
钟舅是母亲的一个远方弟弟，小时候学别的结巴说话，后来自己就变成结巴了。
爹娘去世的早，留下几间大瓦房。公共食堂那会儿，他饿的奄奄一息，母亲那会是饲养员，相对来说，不会饿肚子。农村有句老话：“白白胖胖炊事员，不胖不瘦饲养员。”所以母亲把钟舅养了起来。后来公共食堂结束，日子不是很紧绷了，但凡我家有啥事，钟舅和钟舅母都来帮忙。钟舅不容易啊，年过五十才娶上我钟舅母，钟舅母是个非常老实能干的女人。父亲说，如果正月初一看到钟舅母，一年都会吉利。确实，钟舅母见谁都裂开嘴巴笑，一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她把自己家的农活干完，每天总是背着背篼上山捡柴，院坝里的柴火一到年底就堆成小山。本来她家在汶川县，丈夫早逝，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女儿拉扯大，师范毕业后在汶川教书，女婿是汶川县大官的儿子。后来钟舅母的女儿生了小孩，把她接去汶川带孙子了。第二年，钟舅母的女婿来把钟舅也接走了。
接去没几天，他女婿就带着人，把几间大瓦房拆了，房上的小青瓦直接掀地上摔的希王八烂，拆下的木料装了一大卡车。母亲知道后，拍着大腿，大声嚷嚷道：“你把房子拆了，你老丈人以后住哪里啊？”
“我接他去我家享福了，一日三餐有保姆做的滚噜噜的，比他一个人呆这里强。”
“那么好的瓦，你不应该掀下来打烂呀，这个院子大多数人家都盖麦草，你把瓦送人还有个人情啊。”
钟舅女婿瞥一眼母亲，径直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院子里的人说，现在正是木料紧缺的时候，那车木料拉到木材市场起码能卖一两千。
然而，房子拆掉不到一星期，钟舅回来了，被女婿赶出家门了。钟舅母没和钟舅扯过结婚证，说散就散。
钟舅回来没地方住了，整个陈家大院子的人都愤愤不平，无奈人家是汶川县当官的儿子，大伙敢怒而不敢言。
后来村长给他安排个看管石灰窑仓库的活，其实是给他一个住处而已。虽然他离开了陈家院子，但院子里的人家有红白喜事，他都会来帮忙。老话说：“相相帮帮，吃点汤汤。”他在做事的人家，可以吃好几天。而在我家，他打长桩，家里不管推豆花或者煮肉，都叫钟舅来。后来母亲离世，钟舅来我家的次数便少了。
我嫁到浙江后，第二年回家过年，家里又煮猪头，又推豆腐，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桌子的菜，却不见钟舅的影子，我心里十分疑惑，钟舅咋没来呢？难道钟舅母又回来了？
后来听院子里的人说，他在头年立冬那天就去世了，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身子已僵硬，没有一个人送终他。好惨啊，他一个人热热闹闹地来到这个世上，又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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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在牛背上看书长大。90年远嫁浙江，于2016年4月，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快报》《龙泉驿创作》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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