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还在
暖暖
那把剃刀还在老家柜底。
老家那种柜,往往要在四个柜角垫几块砖,防潮。砖上衬着柜角,还有些空余地方,乡人就习惯在上头放点零碎,柜上的钥匙,或者一些别的。父亲的剃刀就放在家里柜底右侧砖头上。剃刀的来处我已记不清了,好像它从来就有,从来就安放在柜底。
我似乎还能清晰地看见,父亲在柜前弯下腰,取出一个红的或黄的东西,窸窸窣窣展开,取出那把剃刀,剃刀把上,缠了鲜艳的软红塑料。红或黄的东西是方便面袋,父亲很细致,怕无意中割着谁的手,也怕落上土,就把剃刀裹在方便面袋里。
灶火前地上放着半脸盆水,锅渠立着一块小镜。父亲拿湿毛巾在头上脸上抹两下,拿起剃刀,对着小镜,开始给自己剃头。
姨姨曾跟母亲抱怨姨夫邋遢,说“一倒半炕土”;“枕头上脑油真个给他洗不行。”母亲劝:“受苦人么。”姨姨又说:“我姐夫不是受苦人?!人家甚会也干干净净!”
父亲确实算的上干净,就拿剃头来说,总是隔不了多久就重复一次。
只是自己给自己剃头,再怎么小心熟练,也会有不顺手的地方,每次剃头,父亲头上就会划破一两处。可他从没要求过母亲或我们给他帮忙,甚至剃头时多数会选择家里没人的时候。
其实那时已经有了手推,村里很多男人们都互相推头,再活泛一点的,会去崞阳镇上,那个被我们习惯称作“城”的地方,那儿街上雨后春笋一般冒出许多理发店。
但父亲仍旧用那把古老剃刀,自己给自己慢慢剃头,刮脸。
后来,记不清是姐姐还是哥哥,买回一把手推,父亲的理发方式才稍稍改观,用手推先推一遭,再用剃刀把残留头发的地方剃一下。
但仍旧是父亲自己给自己推、剃。直到病得奄奄一息时。
那一次,父亲的光景已经不太好,总是睡一阵醒一阵。来看他的大爷临出街门时,对跟在他身后的我们低声说:“还不准备,等甚的了?!”
我一阵心酸。我知道大爷的意思,老家人有个习俗,在人快不行的时候,要给他(她)洗脸净面,穿好衣裳……
返回家,哥哥拿出推子,又从柜底取出剃刀。俯在父亲耳边低声唤,父亲睁开眼,哥哥问:“剃剃头哇?”
“哦。”
哥哥慢慢给父亲推、剃……
“好。”父亲闭着眼。
“那等你好了,以后剃头刮脸就让娃娃们给你弄!”母亲笑着说,嗓子却是哑的。
没有以后了,那是父亲唯一一次不是自己动手剃头。三天后,父亲走了。父亲不在后,我反复回想哥哥给他剃头时他那声短促的“好”,回想他自己给自己剃头的情景,心里不能不感到一阵阵难过和惭愧。可在父亲在世时,因为从小就司空见惯,我们竟觉得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年前某一天,我在老家炕边坐时,眼睛不由瞟向柜底。趁母亲到南房取东西的空档,我手伸进柜底,手触及砖头,窸窣声起,剃刀依然裹在方便面袋里。
一层层展开,抽出剃刀,细细看父亲曾反复使用过的这个旧物,想起他曾经就圪蹴在我现在站的灶火前自己给自己剃头,不由再次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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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山西省原平市南村人,现居朔州怀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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