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风物志|蒋平：南瓜

南瓜

蒋平

在我们武乡这地方，家家户户几乎都种了南瓜、红薯、山药蛋、萝卜等菜蔬过冬。人们习惯把南瓜种在自家的地堰边上或者开出一小块荒地种上。我家也一样，在自家的地堰边种了一溜儿南瓜。

家里最初种的南瓜是伯父从北京带回来的大磨盘南瓜，有淡黄色的，也有淡墨绿色的，成熟时一个有十几斤重。

南瓜还嫩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摘来吃了。秋天，在小米汤里煮个嫩南瓜，抓一把豆角，再切点山药蛋，放几颗豆钱钱，在柴火上咕嘟咕嘟熬，快熟时再加点面条，一锅香喷喷的和子饭就熬好了。我们姊妹几个小时候总是会喝到肚子有点撑才肯放下碗。

做和子饭一般是晚上，村里人家几乎家家都是一样的饭，可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各不相同。大家都喜欢端着大瓷碗到饭场场来，有时候是坐老槐树下的条石上，有时候是叔叔家的窑洞顶上的“雨搭”上，谁家也不带凳子出来。大家找个石头坐下，端着那个大碗，吸溜几口面，再斯拉斯拉喝几口汤，汗一会儿就出来了，人们话也多起来。饭场场里飘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韭菜味儿，大葱味儿，西红柿味儿，混合着小米和麦子香味，往往淹没了南瓜、豆角的清香。小孩儿们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饭好吃，他们在饭场场里乱窜，东家碗里看看，西家碗里瞅瞅。看中了谁家的就吃谁家的，一般也没有人计较。

有时候，家里也会蒸南瓜、红薯、梨儿当主食。我们都喜欢那块被称为“南瓜把儿”的带把儿的南瓜，可以举在手里边玩边吃。只是每次蒸了南瓜把儿，一般都是弟弟吃。若是在饭场场被其他小孩儿看见，母亲就会吩咐弟弟让给别家孩子吃。这让弟弟总有些不高兴，可他最后还是会让给别人。

那些年，庄户人家的日子都一般般，每到春天，菜只有山药蛋和葱，像南瓜、红薯等都几乎快吃完了，偶尔在和子饭里煮点南瓜红薯，我们都高兴的不得了。有一年二月二，邻村的一个剧团来村里唱戏。刚来唱的第一晚，也不知什么曲目，竟砸了好几个南瓜。戏场里的老婆婆急得只骂，说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子把南瓜送到戏台上了。我们小伙伴们也不高兴，谁家也把南瓜当稀罕物儿，平时想吃也不能放开肚子吃，怎么好好的能砸了呢?大家都气哼哼的。到第二天，演员们去村里吃饭，大都是喝了点汤，人们说，“汤饱汤饱，干的能有多少”，也是对剧团砸了南瓜生气。后来，好久村子里都没有唱过戏。

前几年，在省城做家政的妗子带回来些甜面大南瓜的种子，母亲又送这个又送那个，村里人呼啦一下全种了这个。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挺好吃，竟渐渐不再种原来的南瓜了。母亲更是种了许多，她要给在外地的姑姑姨姨们和我分吃。我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给我装好几个大南瓜，还嘱咐说，切开了给邻居们都送些。其实这甜面大南瓜也确实太大了，一个南瓜给左邻右舍分了又分，只留下一少半才放心，否则半个月总是吃不完的。南瓜又甜又面，家里每天晚上熬汤都会煮，早上小米焖饭里也要煮，这一吃又是好几年。后来母亲忽然发现自己脸和手都黄了，去医院查，并不是什么病，说是吃这甜面大南瓜的缘故。她不信，觉得医生是敷衍自己了。等她和村里人们说了这事，大家发现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好多人脸和手都有些黄，只是乡下人天天太阳晒着，觉得本来就该黑黄黑黄的。人们都说不吃它了手和脸就不黄了，母亲遂不在意了。不过后来还是不种了。

母亲又种上了原来的大磨盘南瓜，偶尔也种奶油南瓜，大金瓜，砍瓜。可惜口感上都没有甜面南瓜好些。

这两年连续干旱，庄稼都不成器。去年种的南瓜好端端的里面就生了蛆，母亲着急可也没有办法。秋天收秋时，家里只摘回去几个碗大的南瓜。十里八乡的人家也都是这样，可又能怎样呢？都说是天年如此，老天爷不想让人活了。后来，母亲来县城学校看我，见到来学校倒猪食的人桶里泡着整个儿的烧饼、馒头之类，母亲心疼的说，唉！怪不得老天爷不养活人，原来是现在的人太浪费粮食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次，别人听见劝她说，又不是花你家的钱，你着急啥呀？可母亲总觉得是年轻人没有饿过肚子，不知珍惜粮食。万一是真的灾年，可怎活呢！母亲难过的，好像那是她自己的过错一样。

上次回家，母亲又说起今年的南瓜，至今竟一个也没有结下。我去地里看，南瓜连秧都是细细的，在太阳下蜷缩着。摸摸那泥土，比家里冬天烧的土炕还要烫些。南瓜能活下来也不易了，又怎能结下呢？其他庄稼也一样，好多都是光杆儿。家家如此，只是村里没有一个人着急，天大旱，可没人担心会挨饿，大家说，不行了去超市买点吧，反正有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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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平，武乡人，爱好读书写字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