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风情录|黄春红：​半块月饼

半块月饼

黄春红

在我7岁那年的八月十五，第一次吃到了一生中最香甜的月饼，那是母亲给我的半块。

那天晚上，煤场有坝坝电影。那些嫁在灌县、彭县、郫县的女子，都回来送节顺便看电影。送节的礼物大多是：三斤猪肉、三把挂面、三斤白糖和一封月饼凑一篼篼。老丈母看到女儿女婿回来了，笑得合不拢嘴。老丈人去帮着放自行车，老丈母接过篼篼礼，拿烟又倒茶。那时候的月饼没有盒子装，是用纸包的，十个为一封。

每每看到这一幕，母亲都会说：“唉，你们看，人家把女子放外地的多好啊，年年送节都一篼篼，而我家的女子却放在门坎脚下，不说送节，不讨气怄就谢天谢地了。”父亲接口说：“远香近愁，以后老幺长大了，你把她放远一点，就有人回来送节咯。”

不过呢，我大姐虽然也嫁在门坎脚下，但大姐夫是成都一个国营单位的工人。那时候当兵还真有出路，大姐夫部队专业后，被分在成都132厂工作，那可是吃国家粮的铁饭碗啊。

那天下午，大姐夫回家路过我家门口时，塞给母亲一封月饼。我站在门口张大嘴巴，开心得说不出话来。母亲接过月饼，笑逐颜开地对大姐夫说：“你回去不要做饭哈，全部都过来吃。”然而，大姐夫却一个劲地挥手，我估计是他不好意思来吃饭吧，他以为只是拿了一封月饼过来，又没肉和挂面，不算送节。可是，他哪里知道，这封月饼却是我们一家人从未吃过的稀罕物啊。

包月饼的纸是黄色的，外面油沁沁黄亮亮，散发出一股香甜的味道。母亲边拆月饼边说：“老幺，你去拿切刀来，我们先分断，后不乱，各是各的，一会儿免得鬼吵。”我心想，一封月饼十个呀，而我家才五口人，咋会用刀切呢？但我瞬间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因为，那会儿的人规矩不像现在，现在的家庭几乎是好东西都留给孩子吃，孩子要啥就买啥，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来而外。

而那会儿的人家，家中的父母就是“皇帝”。无论有啥好吃的，都得留给父母先吃。我家同样，鸡生的蛋全给父亲做下酒菜，有好吃的必须是父亲优先。就这封月饼，父亲一个人就分了四个，而我们几姊妹，只能每人分半个。

两个还未出嫁的姐姐，拿到月饼迫不及待了，两口就吃完。我紧紧攥着月饼，离她们远远的。我不急着吃是有原因的。晚上煤场有坝坝电影，我想拿去电影坝坝头显摆显摆。那可是农村里最稀罕的月饼呀。我必须早点去占位置，我要把板凳安在放映机旁，等换片时，我再拿出来吃，让所有看电影的人都看着我吃月饼。我从书包里拿出本子，撕下一页把半个月饼包上，想暂时放在枕头下，可是又不放心，怕姐姐偷，想一直拿在手里，又怕姐姐抢，我站在床边上举棋不定，把月饼放在枕头下，又拿出来，拿出来又再放进去。走出房间，想想不安全，又返回房间把月饼拿出来，那种油油的香味让我不能自拔，干脆尖着嘴咬一点点吃。我打定主意，先咬眼屎巴巴大一砣吃。哎呀我的天啊，这一吃就越发不可收拾了，我真是抵挡不住诱惑了，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月饼咬完，连包月饼的纸都添了几下。

当一轮磨盘似的圆月升起时，煤场里的电影开始啦，我的板凳确实安在放映机旁，当一卷片子放完后，放映员在明晃晃的大电灯下换片子，我坐在灯下后悔莫及。唉，要是控制住自己，把月饼拿到这里吃，是多么的威武霸气帅啊。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六的下午，放学路上，我想着父亲的那四个月饼，猜想会不会分给我半个吃，以往只要他有好吃的，都会给我吃一点点，因为我是老幺，还经常替他去放牛。果不其然，回到家刚丢下书包，父亲就悄悄塞给我一个月饼，这可是一整个呀，开心得跳了起来，拿着月饼就替父亲放牛去了。

晚上，皎洁的月光洒满我家的晒坝。晒坝里坐了不少人在摆龙门阵。我拿着月饼站在远处的洗衣裳石板边，悄悄地吃甜咪咪软糯糯的月饼。因为我看到了两个姐姐的也在其中，她们看到我的月饼还了得啊？一口咬了半边。我心里想，这么稀罕的东西，就这么吃了？别人不晓得我吃过月饼呀，还是要忍住嘴巴，留半个明天拿到学校去吃。于是我把半个月饼放在上衣口袋，仰着头，几步凑到人群中。突然，我六姐说：“夷唉，咋有股甜味呢？哪个在吃啥子哟？”说罢，嚯地立起，她断定是我偷吃了父亲的月饼，正要朝我走过来。我急中生智，连忙立起说：“今天陈老师叫我们唱歌跳舞了，我跳给你们看哈。”

我摸摸上衣口袋，确定半个月饼不会因为跳动而落出来，于是，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又唱又跳：月亮圆又圆，银光照海边，我们站在海岸上，怀念台湾小伙伴，小伙伴呀小伙伴，祖国的怀抱多温暖，家家户户阳光照，山山水水露笑脸……就这样，顺利地把吃月饼之事敷衍过去。伸手摸摸上衣口袋的月饼还在，没跳落，于是脚底抹油，一溜就溜回房间，把那剩下的半个月饼用几层纸抱起来，放在床底下。可是，让我后悔莫及的事发生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月饼不见了，包月饼的纸在老鼠洞口找到，气得我直跺脚，唉唉，可恶的老鼠。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女，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90年远嫁浙江，2016年4月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成都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报》，《龙泉驿》《光源》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