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0日，博世官宣重大人事调整，现任博世中国总裁陈玉东将于2024年1月1日任期届满退休，现任博世中国执行副总裁徐大全将接任博世中国总裁。
公告正式发布两小时后，我们探访了这位全球最大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的中国区“一把手”，畅聊了关于退休、人事调整，以及博世中国的过去和未来，而博世中国总裁陈玉东也为我们带来了一场坦诚且“即兴”的精彩对话。
以下为采访实录：
程里：今天应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陈玉东：对，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程里：10月20日下午两点正式官宣您退休。
陈玉东：对，两点非常准，我还看了黄历的，要为他们下一代领导班子创造一个好的氛围，今天宜官宣。
程里：今天这个时刻有什么感受吗？
陈玉东：心态放松下来了，因为毕竟在这个之前有些变数，包括人事安排。经历过去一年多的策划吧，今天一揽子就把主要的业务，博世中国总裁以及博世中国，因为我们实际上在中国有四个板块，汽车当然是最主要的板块，汽车的管理团队也定下来了，管理团队、事业部总裁怎么样汇报关系等等，全部弄好了。我也相信新一代的领导班子在我们徐总(徐大全) 、王总(王伟良)、还有张颖总、李胤总，这些在汽车行业都很有名的。包括我们几个合资企业的总经理，比如说联合电子的熊总(熊伟铭)，我们博世华域转向系统有限公司的邱琪总等等，他们会比我做得好。
程里：这次选择大全总来负责，来接您的位置，其实您跟大全总也是有很长时间的一段工作。
陈玉东：对，我们是九十年代在底特律认识的，认识以后我在2005年把他从美国调回来，然后我到博世以后他在德尔福，我升总裁的时候需要一个副总裁，那么我就推荐了他，博世集团就让他来做副总裁。
程里：您对大全怎么评价？他有什么特点？
陈玉东：他刚加入博世的时候，别人就问过我，我说第一比我长得帅，第二酒量比我大，但酒胆没我大。
程里：您这次退休之后有什么后续计划？
陈玉东：我会做董事会的兼职顾问，因为既然是兼职，我可能会找一些其他的机会，最主要还是舍不得离开这样一个伟大的产业。对于我们这种职业经理人就是一路打工打过来，从二十几岁开始参加工作，将近40年的工作经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也是自己职业生涯的终止，那么未来做顾问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全职工作，所以说我相信过去将近40年的工作经历，也得到了很多、学习到了很多、也努力了很多。那未来我可能还有几年可以给各大公司做一些战略咨询、顾问等等，帮助大家一起成长，我觉得蛮有意思一段经历。所以说今天也非常感谢你及时过来采访。
程里：我很荣幸。
程里：从2011年的1月1号到2024年的1月1号，在博世中国总裁的位置做了13年，其实挺不容易的。
陈玉东：确实是。
程里：但是也觉得非常幸运。因为您整个13年其实见证了中国汽车市场高速增长。
陈玉东：你说得太对了。能够工作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公司，在我看来打工也是打到天花板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又服务于这个伟大的时代，也就是过去十几年，中国汽车工业不论合资品牌也好、自主品牌也好，都发展得非常好，博世都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需求，提供了合适的产品，同时具有竞争力的产品。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作为中国区一把手，来服务于这样一家伟大的公司，确实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程里：在这13年里做总裁期间，你觉得哪些时刻是现在回忆起来令到你印象非常深刻的？
陈玉东：就是那年封控的时候，你记得吧？我当时就呼吁要一批一批复产，不要实行白名单，谁能复产、谁有能力复产，让它尽快复产。因为这是一个链，你光复产一部分产业是没有用的，那么当时在疫情封控最高的时候，上海工信委就给了我一张通行证，我自己一个人从小区出来，穿了全身的防护服，我自己开着车从陆家嘴到了公司，就在这个地方和全球开电话会议，怎么样保供中国。2022年三四月份那个时候是印象最深刻的，当然过去三年缺芯状态，你也知道就是整个过程和客户拍桌子瞪眼睛的。
程里：“跳楼”。
陈玉东：嗯，“跳楼”，最关键是喝酒。芯片没有，酒有。
程里：您酒量怎么样？
陈玉东：马马虎虎吧，经常喝断片。我是个性情中人，干就干了，来！
程里：所以芯片没有，但是酒我可以喝一点。
陈玉东：对。
程里：其实像芯片当时对车企、包括对您、还有很多零部件企业，都提出巨大的挑战。
陈玉东：巨大的挑战，那两年是。
程里：现在这个事情应该算过去了。
陈玉东：现在算过去了。
程里：你觉得有没有一点遗憾的东西？
陈玉东：肯定有很多遗憾的东西，你比如说像在芯片危机当中，我们拖累了很多人，我当时就说我们不能因为供应的问题而引起这个市场份额的剧烈变动。第二个遗憾就是我们退出了电芯业，这对我来讲也是比较遗憾的事情，实际上博世如果当时做下去的话，也还是有机会的，还有退出了太阳能。
程里：这两个赛道都是巨大的赛道。
陈玉东：还有就是你说很遗憾的就是在中国智能化转型当中，我们投资的动作太少，尽管我们投了一些公司，但是远远比我推荐给董事会要投资的少得多，特别是2014、2015、2016这三年，中国创立了非常多的好的公司。
程里：这次整个人事安排酝酿了蛮长时间。
陈玉东：酝酿了一年多。你看我上任之前，我官宣是2011年，但是决定我做中国区总裁是在2009年的9月，博世就是一个比较求稳和长久的公司，规划什么都稍微时间长一点，这也可能是需要改进的地方。
程里：我们看博世130多年还是非常有传承的一家公司，任期都给的相对比较长，十年以上的这种任期，哪怕是德国公司好像也没这么长。它为什么是这种机制？
陈玉东：博世它就是这样的，你看我们现在这个董事长，他也是在历练了博世的所有部门，从消费品到工业，一直到汽车都历练过，过程也是非常严格。全球前100位的管理者通常是要求60岁退休，董事长一般可以做到65岁，董事长退休以后一般会兼做监事长，做十年，从65岁做到75岁，基本上是这样一个过程。所以说前面三任董事长我都认识，那么现在这个是第四任，所以说整个四任CEO，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还有一张照片，2016年前三任董事长加博世家族的人到上海来，我和他们四个人拍了这张照片，那张照片可能是我在博世集团内部最珍贵的一张照片，因为它就显示了传承。
程里：所以博世是一个非常有传承的公司。
陈玉东：是，它比较强调历史文化，同时又舍得在研发上投入创新，所以说博世创新能力很强，就是它舍得投钱。
程里：所以这是博世在中国持续增长的成因。
陈玉东：肯定是。
程里：当时你做总裁的时候，从300多亿...
陈玉东：2010年300多亿，到今年我开玩笑说，去年是1321亿，差那么一点点上千亿，就是Delta增长。但是我的目标是今年一定要超过千亿，挑战目标是1400亿的销售。因为我们过去几年一直属地化生产、属地化研发、属地化服务，也就是说在中国投了这么多钱，产出你也应该产出了，所以说未来十年我相信还是继续会增长，因为你种子已经种下了，定点的项目投产一年都会带来增长。
程里：你认为这种增长在未来十年会持续保持下去？
陈玉东：我相信会保持下去，因为根据我们做的内部规划、根据我们对市场的了解、根据我们拿到的订单，应该会保持正增长。
程里：这还蛮难得的。你觉得这里面会有挑战吗？
陈玉东：肯定会有挑战。汽车行业因为价格战也好，新创企业也好，以前非常清楚。一级供应商、二级供应商、三级供应商，一级供应商有哪些竞争对手，也就那么多。但是现在新的边界、新的产品出来以后，这些一级供应商、二级供应商已经淡化了，只要谁有利可图，谁能帮助主机厂最快速的集成一些功能出来，这是主机厂需要的。现在是一个边界混乱的竞争状态。
程里：我们看整个博世在全球的业务布局，德国本土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市场，包括欧洲。中国某种程度上来讲它现在有点像欧洲了，因为它也是存量市场了，那为什么博世还能持续增长？
陈玉东：存量市场上怎么去增长呢，第一抢占市场份额，第二个科技含量的增加，这两个是驱动你在存量市场上增加销售额的最基本的。
程里：我们现在这几年核心的增长点是在哪几个业务？
陈玉东：在智能化、电气化，在整个车辆控制这些相关产品份额是增加的。
程里：博世在中国持续增长我觉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本地化做得很好，做本土化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它是需要德方的信任的。
陈玉东：是的。
程里：那这种信任的根基应该是在2010年的时候？
陈玉东：不是，就是一直在做。我们要想有竞争力你必须要属地化生产，国产化。不能光是我上任以后，而是整个在中国发展的过程，随着中国政府的改革开放的实行，所以博世一直对中国比较认可。那么在我任职这几年也把这个转变，包括新四化，昨天不是宣布制造业没有负面清单了吗，从几百项到几十项这个过程，我们每次都会给董事会写报告。
程里：现在制造业全部放开了。
陈玉东：全部放开了。第二个就是客户群的开放，我上任那一年绝大部分产出是给国际品牌合作的，那么今年看就是绝大部分产品是为自主品牌做的，现在反过来了。因为我们比较接地气，使得我们能够快速地根据市场的需求来和总部交流，总部给我们中国团队充分的新任和支持，所以说我们在中国做得还行，给公司贡献了合适的销售额、合适的盈利。我觉得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就是我们提供了58000个高质量的就业机会，那么这也是大公司所需要做的。因为就业是老百姓民生最直观的。
程里：是。我们看这一次汽车业务实际上是对它进行了更充分地一个授权，让它自负盈亏是吧？
陈玉东：对，它不是要独立出去。我们根据汽车电子电气构架、汽车产品的演化，以及客户需求的演化，我们认为这些事业部的边界会越来越模糊，事业部之间会越来越合作。所以说这就成立了上面整个的协调部门，主要是为了打破事业部之间的边界条件，让大家更多地合作。
程里：您对博世中国未来有什么期待？
陈玉东：我是期望第一继续树立好的口碑，让大家能感觉到博世是一个更开放友好的公司；第二业务增长，要持续地超过市场的增长；第三个要有合理的盈利；第四个要有合理的投资，继续坚定不移在中国投。我相信在我们徐总和整个管理团队，我们王总(王伟良) 、李总(李胤) 、张颖他们这些团队领导下会做得很好。我们内部规划未来十年的增长是超过市场非常多的。
程里：另外一个话题跟您探讨一下，就是关于人才的问题。因为博世培养了蛮多人才，包括整个团队建设还是非常稳健的，我不知道您怎么看比如现在汽车行业似乎有点青黄不接。
陈玉东：这个实际上没事，关键是敢不敢用。40岁的年轻人、30岁的年轻人，你只要给他机会，只要这个人的学习能力好，我觉得年龄不是个问题。你比如说淦家阅（吉利汽车集团CEO），多年轻做总裁，对吧？现在比较年轻的还有大众的贾健旭（上汽大众总经理），也是40几岁，不是一样做得很好？所以说我认为梯队不是问题，关键是公司敢不敢用这批人，大胆地去用，没关系。在我们内部我一直说我们还是有点保守，那怎么样让年轻人长得快一点？多提供机会。
程里：所以你认为其实整个我们的人才培养还是可以的？
陈玉东：我认为还是可以的。
程里：尤其是我们中国工程师的培养。
陈玉东：对，中国工程师因为练手的机会多，你开发这么多车型，你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弄，但是过去十年以来积累了经验。所以说有一个说法我不太赞同，就是“外资进来换了市场，然后技术没换来”。实际上外资进来过去25年、30年，给中国带来了非常多的开发程序也好、管理程序也好，非常多的经验。你去看看现在挑大梁的这个主管，尤其是做工程很多都经过合资企业的历练。所以说外资对中国市场绝对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
程里：我跟您的看法特别一致，其实合资时代为中国培养了大量人才，包括体系。
陈玉东：是，所以现在老说那时候合资不对，实际上一代有一代的这个命，就是那一代它们高光时刻真的也为中国做了非常大的贡献，那么现在它们有点劣势都可以理解，但是我相信外资和自主品牌、合资企业，都在中国市场有生存的空间。
程里：汽车行业的变化这12年非常大，我们看这次慕尼黑车展中国企业也引起了一些轰动，你怎么看当下中国企业它经过这么样的发展之后，在此刻呈现出来的特点？以及说在此刻我们跟德国、跟欧洲相比有哪些我们的优劣势？
陈玉东：优势就是过去五年，中国品牌的车确实是从造型也好、工程能力也好、新四化的转型也好，都走到了前面，这个是非常欣喜的一件事情，当然走向全球也动作非常快。从前年去年开始，今年肯定是全球第一。那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企业，我建议就是不要跑得太快，在全球化这件事情上还是要稳扎稳打，看一看其他全球企业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有什么可以学习的、借鉴的，那么把它作为一个长跑来做，而不是一个短跑冲刺、冲销量，不要引起人家其他国家的反弹。
程里：你觉得现在还是稍微有点急躁？
陈玉东：对，稍微有点急躁。
程里：那您对年轻职场人士有什么建议？
陈玉东：对他们来讲，这是我们内部“政治不正确”的话：第一职场是没办法规划的，就是说你只能做一些准备，你千万不要说我今年做了工程师，我明年要做经理，后年要做总监。人事部门特别反感我这样说，但是我在全球人事会都说，人的职业你只能做更多学习能力的建立和对未来的准备，你不能说我今年要升一级，明年又要升一级，这种好高骛远的想法对你心累。我没有规划我要做中国区总裁。
程里：您当时没想过做到博世中国区总裁？
陈玉东：没有，根本没有。
程里：你当时的目标是什么？
陈玉东：我当时就没有目标，真的，这真实的想法。我跟你讲我加入博世的时候他们连让我做什么职位都没想好。
程里：但是你加入博世其实就是高位了，2007年的时候。
陈玉东：当时跟我说的是你进来吧，全球500。当时大概十几万人，我一想全球500的位子还可以，进来以后不知道让我干啥，因为博世是竞争对手，我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可以到德国去，就把我弄到德国待了一年半，回国的前三个月才说你去中国负责汽车。对年轻人来讲我开玩笑说，培养你的学习能力，时刻准备着为下一个机会，但是一定要踏实做好自己现在的工作，不要好高骛远的想着天天升职，不容易，大家都是打工的。
程里：踏踏实实做好现在。
陈玉东：准备着未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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