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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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图：东方欲晓

我原以为，所谓家乡，只是一种方言，一种声音，一种态度，是你躲不开、扔不掉的一种牵扯，或者说是背在身上的沉重负担，可是，当我越走越远，当岁月开始长毛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一望无际的黄土地，是唯一能托住我的东西。

——题记

（选自李佩甫长篇小说《生命册》）

回家的路有多么漫长，吾心自知。兜兜转转40余年，终于又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年轻时时刻想着要逃离的地方。

说到回家，首先当然要提及的就是房子。房子是家的具象，是游子疲惫的心灵安放的地方。

六十年来，老家的房子早已成为父辈与我们兄弟共同的恋家情结，更是凝结了父亲与我辈两代人的心血和毕生的经历，贯穿于我整个人生。

我的老家是库区，兴建于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解放水库淹没了我们曾经美好的家园。没有移民搬迁补偿，也没有得到住房还建的扶持，一切因修建水库所带来的损失，全由库区人自己承担。

有人说过，建立新中国老区人民作出了巨大牺牲，我们不能忘记老区人民。而我要说，建设新中国库区人民更是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由此所形成的元气大伤，需得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恢复。

我家搬迁到邻村一个同姓氏的湾子借住，四年之后，父亲母亲通过积积攒攒和到处筹借，决定回原籍的水库岸边筹建房屋，真可谓故土难离……

首次建房，我们兄弟姐妹尚小，建房的重担就落在父母和尚未成年的大姐肩上。干打雷土墙的用土，是大姐一担一担挑回的，她还和父母一起挖土、和泥（用于印土砖），那些土砖，是父母和大姐一块一块印出来的。

父亲托关系在西边大山深处的张家冲买回了“连三转五”房屋的全部用材，但终因请师傅所需工钱、生活费用及劳力严重不足等多种原因，建了两间后只好下马。

陆陆续续回原籍建房的乡亲们又聚集到了一起。与我家一样，每家的地基都按“连三转五”的格式圈出来，并用乱石砌出基脚。但大多数人家只能盖起一间或两间，权当栖身之地，待日后有能力再逐步加盖完善。

稀稀落落的土坯房，乱石堆砌的屋基组成了一个新的村落。它虽如同一片棚户区，但湾名依旧，有血缘的赓续，亲情依依，故土绵绵，总算有了安身立足之地，盼头还在。

接下来几年里，我家又盖起了第三间房。再接下来多年，因为每年春季要吃返销粮，无钱买粮时只好变卖先前储备的建房木材。几年光景过去，木材卖光了，完成房屋修建的事宜遥遥无期。

随着兄弟姐妹长大，住房不足，添置房屋迫在眉睫。父亲只好在留下的地基上搭盖了两间“批水”房。批水房所用檩条是建房后门前栽下的白杨树，瓦条则是用白杨树的枝条两根三根拼合而成。

批水房解决了家里住房紧张的困境，但终归临时建筑，父亲的“连三转五”宏愿何时实现，却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

懵懵懂懂的我们虽也看得出几分父亲的心结，但少不言愁，只是看着父亲亲手抹在墙上的新泥平平整整，透着褐黄，透着泥香，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独立的空间而兴奋不已。

父亲最终未能实现“连三转五”的夙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农村改革的深入推进，人们的经济收入提高，生活条件逐步改善，新建住房的人家多了起来。悄然间，“连三转五”已不再时兴，取而代之的是“明三暗六”，甚至有些“连三转五”的人家也把老房改建成“明三暗六”。

我从部队复员时有200元复原费，家里还养了一头肥猪，加上父亲与乡亲们以“约会”的方式筹借到100元，我们家也动工将原有的住房进行改扩建，建成了“明三暗六”的房屋。

这次重建，我已成了主力军。所用石料我与父亲共杠抬回，做饭所需烧柴我从二十里外的大山砍回，做房所需小工我就一人顶俩干着。我成了父的得力帮手，我与父亲一道完成了他的夙愿，虽然不是“连三转五”，但它是胜过“连三转五”的“明三暗六”。

八十年代后，姐妹们相继出嫁，我参加工作去了镇上，两个弟弟也走出家乡在外地工作谋生，家里的房子只有祖母和父母居住。逢年过节，一大家人欢聚于此，虽是土坯老屋，但被父母打理得窗明几净，老屋虽老，却也温馨，老屋留给我们的尽是美好的记忆。

岁月流逝，祖母、父亲相继离世，历经风雨的老屋墙壁斑驳，屋面的布瓦时有破损，维修的频率越来越高，母亲也时常唠叨，希望我们能重新盖房。是此，2011年我与三弟联手，拆除了老屋，在原基上盖起一幢复式小楼，一来让母亲的晚年过得舒适些，二来我们兄弟姐妹逢年过节也有个稍微宽敞的地方。

小楼的设计出自学土木建筑专业的三弟之手。别墅亦非别墅，只是屋顶作了些造型，与常见的坡型屋面多出了两处朵子，前屋檐也作了个“人”字型的造型。如此，屋面便多出了六条“磨沟”，俯瞰屋面如同群峦起伏。

同时，在二层做了两个大阳台，其实就是把本可建二层前排两厢不做，砌上半人高的围墙，形成阳台。这样的造型如同平躺的“凹”字，凹字的两个突出部分为一层的两间卧室，它的上面则是二层两个卧室的阳台。

这种设计，在当时有些别具一格，是对当时乡村火柴盒式楼房模式的一次突破。那时，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也偶有人来观摩仿效。也正是这种设计，埋下了诸多隐患，让人叫苦不迭。

当时我正在区直机关上班，利用周末回家请人拆除老屋，在拆卸檩条时我不慎从墙上摔落，右手腕粉碎性骨折，手与腕形如一把扳手。出征未捷手先折，所幸的是在小弟的主持下，小楼如期竣工，我的手通过治疗也得到康复，未留下残疾。但正是这次受伤，也成为我后来执意要调回原乡的原因所在。

几年后，三弟重新选址另建了住房，母亲因年事已高生活不便，随子女生活。老家的房屋随之多年无人居住与打理，房屋破损逐渐显现出来。特别是六条磨沟和阳台漏水问题，导致墙壁斑驳、地板破损变形严重，以致无法居住。维修成为当务之急。

去年年底，新冠感染来袭，住在武湖小弟家的母亲也难幸免，情况危急。情急之下，我们将母亲接回老家，住到三弟家中。病情稍有好转的母亲，坚持要住回老屋，为满足她的要求，我在腊月二十四里将母亲接回了老屋。

春节期间，我与三弟就老屋事宜达成一致，考虑到他已新建有住房，就把老屋估价处理给了我。冥冥之中，重建老屋时我因伤缺席，这次维修成为我的必修课，这也太像唐僧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一次也不能少。

听说我要维修房屋，好友、乡亲纷纷为我出主意、提建议，还有人提议，干脆把天上揭了，把屋升高，做成前后坡面屋顶。这样既解决了屋面漏雨，又解决了楼层太低的问题，气魄之大，让我瞠目结舌。犹如我是锦衣还乡，重振祖业一般，我内心苦闷又充满感激。

我还记得，几十年前，父亲曾督促我另起炉灶再盖一栋房子。那时，我已参加工作好几年，成家立业也算正当时。我也默默地筹备着，并买回了“明三暗六”所需的杉木檩子。

后来，终因所选地基不够理想，手头的资金也不充足，未能实施我的建房计划。其实，我内心清楚，这困难、那原因并非主要因素，而真正驱使我不做的原因，还是总想逃离这片贫瘠土地的心思作祟。

后来，我和三弟共建的楼房总算让我当年筹备的檩条派上了用场。这次维修，倘若把天上揭了升高，充当大瓦条的夹板和木扣板毁了不说，那些因为做异型屋面时，将长长的檩条锯成长短各异的檩条岂不废了？

况且，复式楼所形成的客厅错层结构如何改造，难不成把两面山墙也拆齐腰笸处重砌？一个比重建还费钱费时的维修值吗？我有那个实力吗？

我的内心十分明确，之于维修，最最要紧的莫过于治好屋漏，让人住得安神，仅此而已。哪有余钱大兴大建？

不改变原有整体结构，治好屋漏是这次修房的要义。将两个阳台加盖，与二楼卧室连通，形成套间；换下原屋面水泥瓦，改用镀陶瓷瓦，处理好“磨沟”的铺设；维修破损的墙壁和地板，做好外墙防水。一切的一切就是治理漏水问题。

我外甥从业于房屋装修。这些年，他的专业小团队一直在七里八乡接装修活做。我把设想告知于他，由他承领组织施工。

正月二十四动工，每天三五个人干着，今是泥工，明是木工，再是水电工、架子工、油漆工，进进出出，忙活了近两个月时间，维修工序已接近尾声。

四月三日夜，正当我觉得可以喘口气的时侯，大雨来袭。心想，多日无雨，这场雨正好可检验一下治漏的情况。当我上到二楼，眼前的景象如同夜雨浇到我心头，而且是那种透心的凉。

两个朵子的下沿刚抹的墙壁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凹痕，细细的漏水正在不断流着；两个套间之间的天沟底部正在滴水，水泥地面已被滴水浸湿了一大片。深夜里，我不得已拨通了外甥的电话，告诉了他这眼前的一切……

我气恼，我伤心，我无奈。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彻夜未眠。

两天的大雨刚过，外甥找来泥工的“掌线”师傅查找漏雨的原因。他们揭开漏雨处的瓦片仔细查看发现，磨沟漏是因最后一张沟瓦切割不规范造成的，解决的办法是重新铺瓦。

同时，还得在瓦底垫上铁，从而解决磨沟过水时和转入坡面沟瓦时的渗漏问题。而中间的天沟浸水，则是因为前后两重的坡型屋面出水相互对铲，导致从天沟的帮沿上渗漏而成。解决的办法是重做天沟的防水。

天晴了，室内修补继续。针对漏水问题把天沟进行防水处理，同时裁短伸向天沟边沿的瓦，避免出水冲涮天沟帮沿。在“磨沟”底部垫上铁皮再铺沟瓦，同时辅以水泥加固，再沿“朵子”墙体打上油膏，以防结构处渗漏。

维修终于完工，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天公再来一场雨，像上次的那么大，那么张狂，那么持久，我急切等待着老天爷的验收。

看着修复过的房子，我感觉内心并未有什么喜悦和轻松，反倒觉得五味杂陈。我想起了费翔的那首歌曲——《故乡的云》。

归来吧，归来哟……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云

和故乡的风，

为我抚平创伤。

本文作者东方欲晓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东方欲晓，男，蔡店人，喜欢读书，热爱书法及运动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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