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累了，站到窗前远眺休息。
窗外几十米处即是长江。冬天的江水总是瘦的，水边的白杨树也只支棱着光秃秃的枝，我是俗人，缺乏欣赏这种美的眼睛。
倒是在江堤斜坡上打滚的两个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这几天连日阴雨，今早雨才停，草地上难道不是湿的么？即使草叶是干的，地下的泥总该是湿的，在上面打滚，衣服不会沁湿？看孩子滚得欢快，想必他们没想过这个问题。
等我去电脑前写下一段话再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大约是被妈妈喊回家了。我望着空空的草地，却萌生了去堤上走走的念头。上次去那里散步，我在堤面上发现了一些熟识的野草，应该去看看它们了。
堤边有些冷，毕竟已经是二九了。谚语里说“一九二九不出手”，更何况还是在长江边。江风不大，刚刚能微微摇动栾树的空枝。可带来的寒意，足够让羽绒服的拉链抵到下巴了。
斜坡上的草远看都枯了，在近处，却能清晰地看见枯黄下藏着的绿意。只等春风来唤呀！
坡面上的枯草里夹着小块小块的绿，像沙漠里的绿洲。它们是不需春风吹拂，也能在寒冬里绿得恣意的婆婆纳、木心菜、卷耳 、繁缕和荠菜。
卷耳、繁缕和荠菜，是我童年的伙伴。
我小的时候特别怕冷，每年冬天双手都会生冻疮，可放学后却不得不提着篮子去野地里打猪草。那年月，穷人家都养猪，一头或两头，米糠和潲水不够，只能用猪草来凑。虽然吃草的猪长得慢点，但总归在长，过年改善生活还是有希望。有时是挖荠菜，天天萝卜白菜吃腻了，换换口味。
最常打的猪草是卷耳和繁缕，这是学名，我在网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之前我一直以为它们就是猪草，可是在网上搜的时候才发现，它们也是野菜，还有药用价值。
特别是卷耳，《诗经》里有《卷耳》篇：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意思是，采呀采呀采卷耳，半天不满一小筐。我啊想念心上人，菜筐弃在大路旁……
古人都把它当菜采的。那个时代，自然条件恶劣，食物并不丰富，平民采野草果腹是常事，特别是冬天食物短缺的情况下，叶片肥厚汁液饱满碧绿如玉的卷耳实在是首选。我没有尝过，不知道它味道如何。
不过，当猪草打的时候，跟繁缕相比，我更偏好它。卷耳的枝叶比繁缕更厚实，采起来更有分量，更容易装满筐。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打猪草虽是在晴天，可冬天天短，往往提着篮子往田野里走时就没了太阳，扯一会儿猪草手就冻红了，自然就盼着快点装满篮子。最怕的是有风，那就不光手冷，全身都冷。
有时候，刺骨的北风吹过，手冷得像猫子抓，浑身像掉进冰窖里，恨不得把篮子甩了，跑回家去。但，一次也没这样干过，不是意志力有多坚强，而是，怕父亲责罚。
父亲是严厉的人，我们兄妹如没完成他分配的任务，轻则呵斥，重则挨打罚跪。在打猪草这件事上，我从未受过责罚。
挖荠菜则不一样。我从未有过弃篮逃跑的念头，因为我喜欢。我喜欢荠菜的自然清香，虽然吃起来口感并不爽滑；我喜欢荠菜的漂亮模样，尽管很多人会不以为然。
荠菜的叶有好几种形状，我最喜欢叶柄细长，边缘有锯齿，顶部分裂成三片小叶的，大约是叫做散叶荠菜。我觉得这种叶子很特别，疏落有致，那时候小，说不上什么是美，可就是觉得它好看。
初中时，在课本中读到张洁的《挖荠菜》，我很是高兴了一阵，原来大作家也和我一样挖过荠菜。所不同的是，她是为了填饱肚子，我是因为喜欢。
现在人们不会清炒荠菜，要么包饺子，要么包春卷，要么炒腊肉。堤面上的荠菜叶子呈褐色，显得很老，大约是缺少营养的缘故。我记得小时候挖的荠菜都是绿油油的，特别是麦地里的，鲜嫩嫩水灵灵，仿佛拿它的手稍重点就会碎掉。
现在一到冬天，菜场里就有荠菜卖，大袋大袋的。我从不买，私底下认为没有自己挖的香。
婆婆纳和木心菜，我从小见得多，但没有打过多少交道。婆婆纳的花是蓝色的，很漂亮，但太小，不太容易吸引爱花孩子的注意。木心菜似乎不开花，更容易被忽略。
但，在这个冬天，在这个堤面上，它们仅仅只是因为绿，就吸引了我的目光，还无端地生出了好感。
其实，小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痛恨过这些在冬天里还绿着的野草。我总认为我打猪草的痛苦是因它们而生，觉得没有它们我就不会受冻。长大了才知道，没有它们，生活可能会更困苦，痛苦可能会更多。
好在，这一切都已远去。现在回头望，发现那是生活赐予的财富，它令我勤劳、坚韧、乐观，能笑对困境。
本文作者彭丽丽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彭丽丽，黄陂区作协副主席，前川二小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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