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小路，下了山坡，踏过小溪，再上对面的山坡，穿过丛林，方见人间遗迹——山沟一侧较平的山脚下，一小块接一小块的田地。
这些田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高低错落，随弯就势，全都是用没有棱角或圆或扁的鹅卵石垒砌围起的，有的壁垒竟有二人高，有点壮观的气势。这气势很快被这里的荒凉与寂寞压倒了——田地里没有一棵庄稼，野生的树木和杂草，向风昭示着繁荣与遗弃；石垒缝隙间的藤蔓和青苔，无言诉说着岁月的苍凉。
只有石板铺成的小路，坚持不懈地向前延伸。小路临溪泉一侧，皆是山石垒起来的，痛心的是有的地方坍塌形成缺口，上面的土壤就流失一大片，失去了土壤，铺路石也垮下去，小路几次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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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山民，曾经是那么地热爱着家乡，珍惜着这里的每一把土。单看那些数不清的石块垒起的田地和小路，需得多少代人接力而修筑？每一块石头大小形状各不相同，又很适合地聚合在一起，还得遵循着保持同一个平面，更无须任何间质和粘合材料，几十年、几百年风吹雨打，依然坚固。
看得出他们是在用最真诚的心，以毕生之力来建筑家园的。可以想象，百十年前，这里曾经牛耕人播、鸡犬相闻，没有物欲的诱惑和煎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童叟怡然，静享天伦。
到如今，是什么力量迫使他们，抛弃世代相守的家园？荒废了田地，坍塌了出路，也无人顾惜？“发展经济”这块金字招牌下，有多少自然的、文化的、历史的东西，在黯然消失。
马克思说过：“资本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淌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经济本无罪，如果发展经济，没有百年规划和调控，没有理性和对后代的责任感，农村的经济发展，就真的应验了那句话。多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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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声犬吠从深山沟里传出，打断我的思虑，好不兴奋！下午三点钟的光阴，在这深山沟里，竟呈现出黄昏的光景来，加快步伐。这里，小溪已经变成泉水，或从石缝里汩汩流出，或从石板上静静滑过。踏过小石桥，与壁垒擦身而过，远远看见几间民房，簇在山沟尽里头，终见人间烟火！
“呜——驾！”村庄对面山坡上，一农夫在耕田。还是徐老师外交老练些，远远地就与农夫喊话，说明来意。对方也应答着，只是我们并不解其意。
一道石墙横挡着，及至泉边石坎，才有滕条和树枝绑成的柴门。推开柴门，就算进入了村庄。我努力地搜索有关柴门、古藤、苔藓的诗句，感叹着......
“么个好地方咧，鬼也不生个蛋的！”石墙内侧一畦田里，一农妇一边撅着野芹菜，一边笑着对我们说，倒把我吓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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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再一次向他说明：我们是道士冲客人，顺便来这里看看。竟想不到他们都能够说出岳母和妻舅的名字，以及他们村里的一些掌故。“都是邻居嘛！”见我面带惊讶，农夫这样说。相距这么远，还算邻居！一句话说的我心暖又心酸。
这里的房屋都是木石建筑，墙面皆是由平面感很强的石头砌成，只有少数几个门面用石灰白过，显得古朴干净。最难得的是，墙上没有一点政治标语的痕迹，比如我家乡老屋，青砖上的古画被铲除，涂上腥红斗大的字“战无不胜的xxxx万岁”“伟大光荣正确的xxxx万岁”，现在字迹斑斑。
可是，这个村子里，除了这对夫妻，并没有看见第三个人。
“都走了，只剩我们俩了。”农妇无奈地说。
仔细看，真的有些房屋已经垮塌，破败的景象与这里的青山清泉极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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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村庄的人，都是彭姓。到底从哪个朝代就来到这里？是逃避战乱、官罪，还是避免强人的欺凌，才来到这里安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无从考证。这里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十多里之远，如果去集镇，得走三、四十里山路。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偶尔出山卖些木炭、草药等，换点布匹、火柴、食盐等，最鼎盛时期，多达十来户人家。
夫妇有子女，都在外面打工，只是过年才回家。子女都不打算在家乡落户，如果有一天，夫妇老了病了，无法自理投靠子女了，这个村庄将会彻底消失。
夫妇领我们三人进户，室内是土墙石基木缘布瓦，墙上挂着钯锄犁耙草绳扁担，梁上吊着种子辣椒草药干菜，柜子上摆着布袋箩筐谷麦米面。我的家里，满眼所见，都是商品。而这里，所见无不是主人心血劳力所制。初看原始凌乱，细看井井有条，自然亲近。
走过后院，又进一屋子。这里摆设着唯一“现代化”的机器——一组老式柴油机，当年全村的粮食加工全靠它，至今，老夫妇依然依赖着它。
出门了，才发现门前早已晒着几簸箕中草药——鸡血藤、山楂片、蕨根、甘草、草蔻、黄芪......祛风湿、润肺、降血压、温补、健胃......女主人如数家珍，俨然一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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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山上翠鸟清脆的鸣叫，提醒我们，黄昏已近。买了些草药，我们便告辞了尽里沟人家。
走了好远回头望去，这么一个深山野沟，就那么一对夫妇居住着，黑灯瞎火，他们孤独吗？害怕吗？一条牛、两只狗、一群鸡，是他们全部的朋友。
阳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大山的黄昏来得急促，两边的山影已成为黛墨色。害怕在天黑前走不出山沟，脚步与黄昏赛跑，又得小心翼翼走原路，不敢越步，因为农夫再次告诫过，田边地角有他下的捕野猪的夹子。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稻田明月，生于武汉市黄陂区蔡店乡郭家岗。1984年出门求学、打工、谋生，现居黄陂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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