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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运 | 我的老屋,我的情

我幼年生活在家乡四合院的老屋。这里给我一生打上很深的烙印,对我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四合院现在已经消失殆尽,但它却深深地存留在我的记忆里。

四合院大门朝东,门前一棵大椿树,高耸入云,春天椿花满枝,秋天椿籽满地,树上常有鸟窝,众鸟栖息,而树下,是人们乘凉、吃饭、聊天、系牛的好去处。记得有一年,椿树被惊雷打下一茬树枝,几家作柴禾都烧了好多天。

四合院是巨石大重门,过道旁有人工石磨,周围是鸡舍猪窝。

往里,就是四合院中央的大天井,天井及下水道都是石质的,天井四壁全是褐色大石板。春夏之季,石缝间长出没膝的绿色茎草;雨季,天井雨水哗哗,震天动地,犹如瀑布;冬天,冰林悬挂。天井四周,居住着父辈四家;天井旁空地,陈放各家柴草农具。小时候,这里是我随意出入玩耍的地方。

我家和三伯家就住在这个四合院的南边,我家在东南,三伯家在西南,两家都朝南另开着小柴门。三伯原是新五师参谋,因一段说不清的历史,已殒命多年,三妈已改嫁,家里只住着孤身的堂兄宗辉哥。

我家以前有小作坊,生活尚富裕,加上三伯这原因,后来整个家族就成为“反动富农”,为此没少吃苦头。我记得,我家墙上刷有几幅毛主席语录,三伯家墙上则是巨幅毛主席画像。这里是社员早请示晚汇报的地方,也是生产队开露天会议的场所。

我家门口平坦开阔,又是全湾的中心,夏天这里成了全湾纳凉露宿的地方。太阳一落土,就有人洒水、搬来竹床和门板抢占位置。因为害怕豺狗,我们小伢总是睡在中间。无数次醒来,总看见妈妈在给我们打着蒲扇,好象整夜都没有睡觉。

其实,我家就是一间四五十平方东西走向的房间,被横切为三间。东头是卧房,中间是堂屋,西边是灶房。灶房北墙有一面窗,对着天井。我记事起,尽管父辈已分家,各立门户,但哪家有好吃的,足不出户,就可通过窗户分享。

要是哪家有个什么争吵,立马就会从窗户里传来询问和劝解。我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出生的,家族长辈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我的哭啼,第一拨来到家里道喜的也是家族长辈们。

在我印象里,父母总是没日没夜的在劳作。我还不会走路时,母亲就把我放在腰子型的脚盆里,然后带上门就出去挣工分。

我在家里没完没了地哭,哭得尿液灌满肚脐浸湿颈脖,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接着哭……这是老人们讲给我听的情形。我从不怨恨父母心狠,想到更多的是他们的艰辛和无奈。

我稍稍长大还未上学前,就帮着父母做一些家务事,因此我比许多同龄的孩子做饭都要早,不到六岁就开始,当时还没有灶台高,脚下垫着大土砖。父母出工前把米菜油盐准备好,在地上画一个圈,太阳到了那里就开始煮饭炒菜。

我打小就有一些责任心,即使出去玩,也记得时不时回来看看太阳有没有落到圈圈里面。但还是有一回睡着了,父母放工回来我还没开始烧火,因此屁股上挨了父亲两巴掌。煮饭这活儿我大约持续到了上小学。

我小时候喜欢在野地里玩,不顾烈日曝晒,以致好长脓疱。记得还有一年夏天,煮饭时,被灶头上的开水烫伤大腿,弄得跟剥皮的青蛙一样惨不忍睹。二妈可怜我,炸了一碗糍粑片,也是从灶房里那面窗户里递过来的。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就凭这碗糍粑片,我日后没少给二妈磕头、烧纸、上香。

童年是金色的、美好的,记忆里,灶下慌张的地鳖虫;墙上飞驰的壁虎;空中盘旋的大黄蜂;夏天树上疯狂弹唱的蝉;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彻夜吟唱的青蛙;爬进屋里的乌龟……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和美妙。

跟着拖拉机疯跑;看着抽水机发呆;盯着地头唱歌的大喇叭好奇;跑十几里看飞奔的汽车、坠毁的飞机……一切都是那么充满神奇。看露天的电影;看人家接来的新媳妇;看别人打针的屁股,然后告诉小伙伴谁的屁股白、谁的屁股黑……乐此不疲,如今想起来才知道什么是童趣、什么是快乐!

和小朋友做游戏,玩各种自制的简单玩具,也是那么沉迷。

吃各种在外采摘的野生食物,也是有滋有味!

捉鱼很好玩;火攻黄蜂窝更刺激……

收割季节,很多小朋友喜欢捡谷、捡麦、拾苕、拾花生,边捡边偷,说实在的我一直不喜欢干这事儿……我最喜欢的事是玩水、捞猪草、摸螺丝蚌蚌……我喂了四只鸭子,一放学它们就“嘎嘎嘎”地摇晃着身子迎接我,于是我就给它们喂我从河塘摸来的螺丝蚌蚌。

每天我睡铺上,鸭子睡铺下,早晨起来四只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每天的鸭蛋解决了我的学费、补贴了家用。到后来我离开了家,再回家时,得知父亲已经将它们卖了,我缠着父母把它们都要回来,为此还跟父亲吵了一架。

我发萌很晚,八岁才上小学,上小学之前,在湾里上了一年夜校扫盲班。

老师是拿工分的社员,学生就我一个是男生,其余都是湾里姑娘伢。一块纸板用黑漆一刷,钉在墙上就是黑板,扯起嗓子识字朗读,震得扬尘直掉,有声有色,不亦乐乎!在夜校里我好捣蛋,学会了就不愿意再听,写会了也不愿意重复写,还多次揭穿老师讲课中的错漏,自然也为此跟老师闹翻了!

在上夜校前,我跟已上学的哥哥识了一些字,常用电池棒或泥块把门板、桌上写得一塌糊涂。我父母让我上夜校,大概是没打算让我上明校(正式学校)的,正是因为跟夜校老师闹僵了,老师不喜欢我,我也再不想去那里,促成我吵闹着要去明校,父母终究还是依了我。

我对读书很感兴趣,家里没钱买作业本,我捡过死者作买路钱的草纸做作业。还有一回,姐姐得了久治不愈的疑难病,父亲买回草纸准备敬贡神灵,却被我偷了一半,最后在我书包里找出来,已画上了格子、订成了本子,父亲大概是觉得冒犯了神灵,由此诚惶诚恐。

我从小就醐头醐脑,村后大人都不敢去的坟场,我一个人都敢去玩耍,人家花圈上的彩纸竹竿常被我拆进书包里。我好象天生就不信妖魔鬼怪,只觉得,这世界上除了豺狼虎豹,大概就是人最可怕了!

如果说早年的记忆是美好的,那么逐步懂事以后,更深的记忆则是辛酸屈辱的。繁重的劳动;时常的饥饿;永远的“缺粮户”;望不到头的贫穷;还有母亲无数次深夜的哭泣;如果说这还是其次,那么还有更甚的欺凌和迫害……这些悲苦的记忆,将终生刻划在我的心灵深处!

五月麦子和菜油收上来,偶尔炸一点面粉坨让孩子们乐呵一下(说来也怪,那时的东西就是格外香),接着香味就招来人在门口大骂父母“不做人,不做家,该穷!”尽管孩子吃得香,可是父母吃不进,气得瞪着白眼敢怒不敢言。

农忙时节父亲干着重活,生活搞点特殊化,就有人指责他没有德行只顾自己;父母疼爱孩子,把好东西让给我们时,又有人指责不教育后人惯坏了伢……每当这时父母总嘱咐我们在屋里头吃饭不要瞎跑。

有一阵,哥哥上学总要另带一碗红薯去,后来才知道是送给因莫须有罪名在农场“改造”的父亲;我几岁时,亲眼看见父亲因无端指责而被带走的情景;我清楚记得在“双抢”时节,横蛮不讲理不给父亲半个月工分的事情;好几次,几岁的姐姐被成人打得鼻青脸肿回家……

父母不敢反抗不敢理论,放在今天谁家的父母能容忍不反抗?所有这些就因为我们的老实巴交吗?就因为我们是“反动富农”吗?我无数次质问,那个年代究竟谁是良民谁是恶棍?我一直不明白,父母怎么就那么能忍?他们是怎样忍过来的?如果反抗会有用吗?又会是怎样的结果?我无法想象……

从那个时候起,我心里就竖起了反抗的大旗,开始用我的方式去抗争。我曾用柴刀从土下割断恶人的瓜藤,剜开瓜果灌进砂石尿液;曾从远处抛石头砸恶棍屋上的瓦;有人诬陷我家牲口毁了生产队的庄稼而被罚了工分,我到他家门上写上“独眼龙,可恨虫”……

结果被撞见,撵到家里要打我,我母亲连连赔不是才拦住。到今天回过头去看,其实我也不赞赏我当年的反抗方式,但是,我钦佩自己当时的反抗意识。

我们长大后,我和哥哥外出读书了,假期回家,只要听闻还有横行霸道的事情发生,我们就会公开亮剑、主动出击了。回忆起这些事,好象有点无趣,我只是想要提醒自己的记忆:就是在这栋老屋里,我萌芽了向往人间平等和友善、反对邪恶和不公、同情弱者的情怀,在这里,奠定了我人生面貌的基本雏形。

我写下这些不那么阳光、不那么轻松的往事,只想在过往的追忆里,得到人生是非与善恶的启示,并没有谴责与忌恨之意,几十年来,我也用我的行动证明了这一切,我一直用我微薄的力量服务社会的同时,也力所能及的帮助着乡亲们。

所有在前辈人身上发生的事,都是因为时代的局限和整个社会的不幸,无关个人。我们应该比前辈人更有智慧更有远见,我们应该以博大的胸怀面对过去、珍惜现在、拥抱未来!

别以为我家只是一间窘迫的老屋,当许多人还不知道楼房为何物时,其实我家就已经是楼房了。中间堂屋和东边卧房上方铺的都是红色杉木楼板,楼板下是粗大笔直的杉木主梁,在屋外墙上就可以看到楼柱的木头。

有几年,我就和哥哥睡在楼上的草窝里,也有时在楼下堂屋搭一个行铺,晚上放下床铺睡觉,白天就收起来。1979年,我小学毕业,考取县初中,离开朝夕相处14年的老屋,以后只有假期才回去短暂居住。

这期间,房族其他几家陆续拆除了老屋,另迁新址扩建,四合院只剩下我们一家了。80年代初,我家就在这个地基上新建了一并三间大瓦房,就是现在的这栋老屋,当时是湾里最漂亮的房子,从此我们有了象样的家。其时,哥哥也离家读书了。

修建这座房子,倾注了父母和三个姐妹大量的心血,前后跨时一年多。三个姐妹当年都只有十多岁,肩挑背扛,自制土砖,样样都干,中间有一批土砖被大雨淋坏,后来又重新制作。我们兄弟俩只有假期才能回去帮一下,姐妹们却自始自终毫无怨言。

其间,姐姐在做砖时不慎被耙齿挖穿了脚掌,烂了几个月。回忆起三个姐妹,我心中有无尽的感激和愧疚,我兄弟俩的成长,离不开她们无私的付出。她们很早就都在田间地头劳作,非常勤劳;姐姐十多岁干农活时,发生农药中毒,险些丢命,导致后来很多年身体都很虚弱;姐妹们常年深夜编草绳织草袋,供我们读书,补贴家用。

没有她们的帮衬,可能父母也无力建造后来的房子吧!我多次听姐妹们嘱咐我们:“你们安心地读书,只要家里过好了,你们将来有出息了,我们也就值了!”每次想起这些话,总是热泪盈眶心里暖暖的。

我忘不了小时候一根冰棒姊妹们一人舔一口的快乐,忘不了一瓢凉水滴上几滴“十滴水”,一人分一杯的情谊!三个姐妹为了我们,一生终是文盲。我数次跟哥哥说:“我们人生路上,姐妹们作了太多太大的牺牲和奉献,我们要时刻记得她们。”

姐姐出嫁时,我还在医学院读书,未能回来送行,更无力表达感激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倍觉歉疚,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倾尽全力弥补对她们的亏欠。现在的人提起那时候的父母和妇女,总喜欢简单地用封建思想和愚昧来概括,这是对她们的污辱!

我要问:在那样的客观条件下,除了有人肯牺牲和付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给一个家庭带来希望和期盼?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随着姐妹们出嫁,我们兄弟在外生活,父母前后离世,老屋已经变得空荡荡,又因年久失修,曾经多次出现毁损,我们也紧跟着进行了多次修检。

五年前做了一次大修,将全部外墙的土砖换成坚固的水泥砖,耗时较长,也花了一些钱。其实,我们也非常清楚,这栋老屋,我们兄弟都不太可能回去居住,只是觉得,老屋是一个不该忘记、不该消失的地方,所以一再努力去维修。

去年,一次大雨后,半夜突然内墙垮塌,随之屋顶塌陷……我赶回去一看,许多老物件都被深埋其中,内心竟十分伤感!

想再次修复,许多人认为没有必要,我说了我的理由,他们却开着玩笑:“你又不是大官名人,难道还要留着破屋做个故居?”我想也是,这辈子就是平凡人,也不可能成为超群显赫之人,即使有再深的感情,留着老屋,又如何耐得住岁月的侵蚀、风雨的冲刷?于是,只好拍了些照片留作永久的纪念!

我打算几年后再在原址上重建一栋小屋,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安静的老去!毕竟,这里有我厚重如山的父母恩情,这里有我水乳交融的姐妹兄弟情谊,这里有我的苦乐年华,这里是锻造我人生性情的地方,这里,还有我挥之不去的故土情结!

本文作者刘宗运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刘宗运,黄陂姚集人,工作于黄陂前川,医师,也是文学爱好者写作者,在十多个网站平台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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