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梅保国 | 乡村遗事(一)

近几年,也许是年岁渐长,也许是人、物、景,都在翻天覆地地变化,有时候数月或数天之间,物是人非,甚至面目全非,不免有桑榆晚景、生离死别之叹。

几年前的春节,回老家赴堂侄婚宴,遇好友妻,回头刚好四目相对,因久未交言,话到嘴边,也只是相视而笑,表示亲切和友好。其实要说的话,也不过是询问关心好友,礼貌致意而已。

当夜忙碌完毕,堂哥堂嫂和妻静坐闲谈。沙发旁边,烤火器暖暖的火光,投射到身上,满屋子融融的春意。无意中我问起好友,怎么不见?堂嫂惊讶,说道:你还不知道?遭孽,已经生病过世了。

我沉默,如五雷轰顶。至深夜,一直沉默。整个春节,我便时时想起他,想起那天遇到好友妻,想到当时的矜持致没有贸然询问,逃脱了尴尬、崩溃的一幕。但是,上一年还微笑着的、嘘寒问暖相互关心的发小兼好友,真就永远的走了。

图:网络

还有数年之前,也是一熟知的湾下族人,往年总是听到他爽朗如洪钟的声音,从小店门口传过来,那年却是一个意外,沉寂如冬天的枯树。我诧异,问家人原委,原来也是因病,在五十多岁寿上,走到人生的终点。

他友好,耿直,很多年都开一老式手扶拖拉机,农耕拖沙,养家糊口,有时候在上学的路上碰到,他总是乐意载我一程,满脸是张飞式的笑容,似乎内心的暖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表达。

他与我父亲都好酒,志趣相投,算是忘年交。育三子一女,生活艰困。住土屋老宅,还是很多年前他父母所建,在我家房子后排,往东最末一家。有几年时间,尤其是盛夏时节,忙碌劳累之余,总能见到他端一只海碗,咚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腋下夹两瓶啤酒,与我父亲对坐,花生米或者青菜下酒,天南地北,趣闻轶事,世道人心,一遍遍的淘洗。耕作的辛苦,现世的艰难,都一扫而光。

图:网络

还有几位好友,同是湾下族人,发小,童年少年情谊深厚,静心下来,或者烦心百无聊赖的时候,总会想到他们,想到天真的玩伴,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时光,历历如在昨天。感叹命运人生无常,原以为恍如隔世,很多时候却是近在眼前。

我重建新屋的宅基,原是我亲族本房的大伯父家所有。记得小时候,大伯父的母亲,我们叫四婆的,还健在,相比较农村的贫困而言,大伯父家算是小康,家道中兴、顺意,堂弟还是幼儿,四个姐姐之后的望生,宝中宝,项戴银圈,浓眉大眼,白胖圆脸,很是讨人喜欢。

几十年后的2009年,鳏住多年的大伯父去世了。之前三个堂姐出嫁,堂弟因病早逝,一个堂妹年少殉情。大妈体弱,在病痛绝望中寻了短见。大伯父是我四爷爷单传,一个家族的分支,彻底的五离四散,消亡了。

我爷爷辈,父亲在世经常讲,是兄弟四人,三爷爷年轻时性子烈,很早就出外闯荡,落根河南光山,文化革命时还跟我父亲有联系,如今也是音讯全无。此后的每年,我所熟知甚至亲近的人,间或传来不好的消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图:网络

记不清是哪一年,还是大集体,生产队,不知何机缘,就开始唱楚剧,一时之间黄孝两边的村庄社团四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恰巧我们湾,前后湾的任姓和陈姓,都有曾经唱楚剧的老人和钟情楚剧的乡民,群情亢奋之下,成立了村剧团,都是就地取材,师傅现成,学员也不缺,挑秧割稻的年轻人,洗洗泥巴,拍拍尘土,拿起唱本,咿咿呀呀地学起来。

学戏的场所,就在我新家的相邻,靠东北角,原来是菊京大哥一家的住处,后来转到他三弟三苕哥的名下了,老屋早已经翻新,无处可寻。拿锄头的手,拿起戏词,自然是费力,但都很勤奋尽心,珍惜得之不易的机会。

到年终,春节过后临近十五,张灯结彩搭戏台,刚开始条件艰苦,没有电灯,用于照明的是两个夜壶做成的柴油灯,吊在横拉的铁丝两头。男女老幼坐满戏场,熙熙攘攘,盛况空前。

再往后用汽灯,也是两盏,戏台上方左右各一,八十年代中后期通电,又逐渐由电灯升级为“小太阳”,看戏的人却是渐渐稀少,热情也大不如前,唱的是哪曲戏?已经很少人知道和关心了。

图:网络

我所熟知的,很多湾下年长我者学过唱戏,也曾经于每年正月十五的前后,在简陋的戏台上表演,气氛热烈,但唱功不能恭维,竟至于九十年代前后开始,湾子里搭台唱戏总要请外援,最后是完全外援。

学戏的乡人,也渐渐的回归本色。唯有一位,就是在我家东北角居住的三苕哥,唱戏的功底没有落下,近年还听说在武汉及周边,以唱戏为生计了,可见入了专班,也算是一技之长。

三苕哥,族兄,是湾下比较熟知、比较亲近的人。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一次从泡桐回来,在大队部附近碰到,我正在潦倒无计可施的时间里,他亲切与我聊天,说:我就喜欢你们读书人,懂礼貌,说话文质彬彬。随意的三言两语,我颇为感动,也从此知道,他是一个有心而且向善的人。

三苕哥年轻时候也曾经意气风发,很多年以前,我见过他春节走老丈人家送节礼,提一个中等大小的黑皮包,脚步轻快,满面春风。三苕哥初婚不久的盛夏,还到面前塘游泳,夫妻游,也算是开先河,此后再也没有听说过夫妻同游的,三苕哥的胆量、浪漫情怀,可见一斑。

图:网络

三苕哥心态年轻,闲来跟我们下象棋,棋技稍胜我,有时候会争执到面红耳赤,但是友好,不会因此生活色(活气)。为人偏厚道,有个性,爱仗义执言,也懂得人心,知进退,适可而止。

我在老家时,常见的是到饭点,他总爱端碗坐在国清家的门前聊天,状态也是敞开,友好或者诙谐,可见他,不是一个木讷、墨守成规的人。但是理想呢?局外人不知——只见其谈笑偃仰之表,不见其忧虑筹谋之心。

三苕哥唱青衣,正规拜过师,师傅是李集街道不远的朱家寨人,戏唱得好,扮相神态,举手投足,都显功底。我记得最早的时候,唱过《蜜蜂记》,折子戏,大本子,内容都忘记。似乎还唱过《葛麻》,轻快灵巧,所以有印象,有一年还到黄孝河对面的半边张重温过。

不足的是,年事已高,精力情绪都有些勉为其难。三苕哥的戏,走出湾子之外,我没有看过,遗憾得很,近些年地方戏曲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想必楚剧也不能“独善其身”吧?常常暗自为三苕哥的生计担忧。

图:网络

论辈分,三苕哥也是我货真价实的三哥,与我平辈,文化革命时期,也是与我父亲友善的乡人之一,有时候还为父亲抱不平,基本不喝酒,但见过他与我父碰杯,短暂与我父同在上海做过生意,巧言令色不在行,终于是生意半途而废。

有赖于勤劳肯干,年轻身体好,三哥回乡下接了一些田地种,加上自家的,估计不少,每到农忙季节,夫妻俩起早贪黑,夫唱妇随,也许是责任,也许是对生活,对将来存大希望,再也许是夫妻同心,三哥干活很起劲。在旁人看来,三哥算是幸福的。

三哥脾气偏于倔。有时候也拌嘴,都是真真假假,等到三嫂翻脸,就让步不语,一笑了之。对于儿子是刀子嘴,心柔软,顺一脚,刷一筷子,也常有,大抵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有一次特别,见他拿几张照片在国清家门前品评,我在场,是三哥姑娘的彩照。“看看,姑娘不是不漂亮,还是要打扮。”三哥说,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三哥是好男人,爱儿女,爱家庭。

图:网络

三哥的聪明,有见识,近乎于跳脱到乡人之外,学唱戏,一直坚持且有所成。他年轻时候爱牌,农村麻将之风兴起,湾里人还是傻瓜麻将,三哥几个人就开始打翻打说了。至少二十年时间,我没有见过三哥打牌,也许有打,只是过于稀疏,我未见。

近几年回家相遇,三哥总是沉默,或者微笑点头而过,匆匆忙忙。三哥春节后三五天出外,搭台唱戏,救场如救火,三哥是艺人,讲艺道,在我,看到更多的是三哥的压力和疲惫。

老宅花池的腊梅开得很艳,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寒潮散尽,春风在望了。听乡人说,三苕哥突发疾病去世,年盖六十。坐在深夜冰凉的沙发上,我的泪快涌出来。

他的家,就在我家的东北角,咫尺之遥,站在侧边的阳台上,或者打开院门,能见到他家的门庭、灯光。三哥往常总是下一个米高的斜坡走出来,热情招呼,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开春的季节了,本该出外求财的三哥,再也不见。他的戏台,他装扮的或悲怆或朴厚的青衣,还在我的记忆里。

本文作者梅保国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梅保国,黄陂泡桐人,深圳谋生。历经坎坷,好文不悔。杂览自乐,涂鸦自娱。鸿儒谈笑,白丁往来,调琴阅经,案牍劳形,乐在其中矣!

!!!!!!!!!!!!!!!!!!!!!!!!!!!!!!!!!!!!!!!!!!!!!!!!!!!!!!!!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伯父去世前对我们连说三遍:“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不要熬夜”
成吉思汗的儿子们
【甘肃】郭永锋|我的伯父郭孝堂
【鄂的事】不写对子好多年了......
[黄石文坛]四维罗的散文《乡戏》(二)
【晋城国保】全国第二座岱庙—探访泽州县冶底岱庙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