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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胡利（长堰） 图 | 网络
夏，将至未至。
天气却是出奇的闷热，出门走一圈，如同蒸桑拿般大汗淋漓，即便在室内，也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记得小的时候，奶奶最爱念叨“四月八，冻死鸭”“吃了包和棕，才把寒衣送”。意思是说，四月，天还会很冷，过了端午节，才能把棉衣收起来。
现在才刚刚（农历）四月，大街上早已是裙裾飘飘短裤满街了。要在以前，四月刚过就穿上裙子，一定会被大人问“你过六月”？
小时，极其喜欢过六月，因为不仅可以穿裙子，还可以抹澡，吃冰棒，摆上大竹床全湾人一起在稻场上乘凉，甚至能在大雨之后拉上弟弟一起去田沟里捉鱼……
那个年代，没有“独生子女”的说法，每家都有兄妹几个，衣服从来都是大的穿了给小的，小的穿了给亲戚家更小的。也总有儿伢穿女伢的花棉袄花褂子，女伢穿儿伢的蓝袄子黄裤子，见怪不怪。
妈妈有一双巧手，有个做衣服的好手艺，所以我们姐弟没有经历那样的生活。
妈妈每次帮人做衣服总是把边角余料积攒起来，经她的巧手，变戏法似的，或给我变出一条裙子，或给弟弟变出一件衣服。每次拿到漂亮的裙子，我都盼望快点热起来，好早早穿上，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
期盼，终难达成。于是，我在家上窜下跳弄得满头大汗，然后一边叫着“好热，好热”，一边正大光明地换上新裙子。还穿着夹衣的奶奶总说我“你过六月”？我回一句“我热咩”，就跑得无影无踪。
黄陂方言“过六月”，是指三伏，天正热的时候。
过六月，最壮观的莫过于吃过晚饭后的稻场。
天将黑，湾里就有勤快的男将把稻场打扫干净，洒上水，并在上风口上燃上稻草“把子”，“把子”上面盖上“谷引子”，据说可以薰蚊子。能不能薰蚊子没有考证，反正我每次被薰得眼泪流。
晚饭后，家家户户搬着竹床来到稻场。家里人口多，没那么多竹床的，直接下两两扇门，拿板凳一搭，也可以乘凉睡觉。偌大的稻场很快就摆满了，我们一群小孩子，在竹床间的空缝里疯得“黑汗气水”。
当大人们洗完澡，来到稻场时，我们立马都乖乖地在竹床上装睡着了。因为不听话的孩子都会被骂——“曲麻黑还在跑，要叫豺狗拖气吃它的”。
大人小孩都睡下后，被称故事大王的二娘就会被我们缠着讲故事。那些年，二娘讲了多少个故事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最爱听也最怕听的，是鬼故事。
画皮……以及一些记不起名字的鬼故事，当年听了一遍又一遍。我听时，总津津有味，事后回想，却是心惊胆战。
爸爸最爱端碗到稻场上吃饭，每次吃完都要我送碗回家。我极不情愿的拿着碗跑进家门，离桌子很远就把碗往桌上一丢，铁碗还在桌上咣当咣当响的时候，我已跳出了家门。生怕稍微慢一点，黑暗中就会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
印象最深的故事是《蚊子的来历》——相传有一位翁姓秀才，在赶考的路上碰到一位漂亮的小姐因伤失血过多死在路边。秀才束手无策时，一位道长告诉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三滴血到她的舌尖，就可以救活。
秀才按道长的说法做了，果真救活了小姐。秀才爱上了小姐，与她相约金榜题名时就回来娶她。
秀才落榜，回到家乡。小姐背弃了他们的诺言，嫁给了地主的儿子。秀才很生气，要小姐还当初救她的三滴血。自以为很健康的小姐咬破自己的舌头，滴出了三滴血，不料当场死亡。
不久，小姐变成了蚊子，逢人便喊嗡嗡，吸血，想把自己重新变成人……
现在回想，故事虽然荒诞，却藏着很深的道理。它告诉我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要懂得感恩，要信守承诺。
过六月，抹澡是农村伢的最爱。吃过午饭，劳累的大人都在家“吊荫”（黄陂方言，午睡的意思），我们就偷偷地跑出来，在门前塘学抹澡。有算命先生说我命里忌水，爸爸将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有一次，我真在水中淹了个半死，幸发现及时）。
为防止我偷偷跑出去，爸爸用尽了办法。先是把我系在竹床边的桌腿上，后来又在我的腿上用墨汁做上记号，倘若他醒来看到墨汁不在或是变淡，我就要跪“洗板”。大概是爸爸看得太紧的缘故，至今，我都还是个旱鸭子。
六月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每次大雨过后我就拉着弟弟，邀上小伙伴，带上捉鱼的网子、小泥桶到田间水沟捉鱼。喜头、参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鱼，次次都装满了我们的小泥桶，让我们满载而归。
至于现在餐桌上被人当成宝的泥鳅，我们当时望都不望一眼，因为随便一捡就是一桶。当然，捡回去也是被大人倒倒。因为没人吃……
那时的每个六月，我都晒成了黑炭。湾里有大人干脆叫我“萝卜眼睛黑女伢”。
吃冰棒是那时候最奢侈的事了，五分钱一根，我们往往要存好久的钱，才能买上一根。平时降温就是打来井水，放上几粒糖精倒点醋，一家人消暑解渴的饮料就有了。
偶尔买上一根冰棒，总舍不得大口吃掉：剥开纸，先用舌头舔，然后用牙尖一点点地咬。烈日曝晒下的冰棒很快就开始融化，这才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吃。很多年过去了，烈日下，手拿一根冰棒慢慢品味的美好感觉至今难忘。
记得有一次，姑父推着自行车到我们学校来卖冰棒，恰逢下雨。姑父把没卖完的十几根冰棒都给了我。
我捧着一堆冰棒走进教室，小伙伴们立马围了上来，用尽方法讨好我，有拿作业本换的，有要帮我扫地的……我像个骄傲的女皇一样，把冰棒分给他们。享受着他们讨好地为我做各种事……
时间就像指缝间的细沙，总在不经意间流逝，每个人的生活也都变得越来越好。
现在的我皮肤白皙，坐在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间里，喝着冷饮，衣柜里有着穿一个夏天都可以不重复的裙子，天稍一热就可以足不出户。可是我却不知道对门住着谁、楼下家里几口人。
生活似乎比以前好了几万倍，却总在每一个流汗的瞬间记起曾经穿过的布角拼起来的裙子，记起在稻场上讲故事的二娘，记起全湾人在稻场上睡觉的场景……
作者胡利
本文作者胡利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胡利，黄陂长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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